王桀敢怒不敢言,也沒打算說什麽。
這三十多年裡,他學會的最重要一項本領,就是忍耐。
只聽女帝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心裡埋怨我,沒封你為異姓王。那畢竟是先帝許下的諾言,也是他一時激動所致。本朝如今只有梁王一位親王,你若無赫赫功勳,就想封王,領袖群臣,眾將士勢必不服。”
任真掀開舊案後,女帝為了撇清罪責,堵住悠悠眾口,將一切歸咎為庸王高瞻的嫁禍汙蔑。高瞻費盡艱辛逃離京城,斷然不敢再回來,此事便死無對證,最多各執一詞。
於是,舊皇族高家唯一的王爵被剝奪。
誰要是真的封王,跟極可能成為儲君的梁王平起平坐,其地位和分量可想而知。事關重大,女帝當然不願敕封王桀。
王桀低頭不語。
女帝正色道:“先帝的承諾畢竟存在,此事眾所周知,我也不能讓他食言。這樣吧,你是武試首名,我便讓你暫任副將,前往敬侯李存嘯麾下聽命。”
王桀抬起頭來。
“如你能立下奇功,驅敵於國門之外,我自當履行諾言,封你為幽王,到時群臣心悅誠服,也不會有非議,如何?”
王桀淡淡說道:“謝陛下。”
他心裡卻暗笑,“怎樣才算奇功,到時功勞記在誰頭上,還不是你說了算?畫餅充饑,就想收買人心,武清儀,你真以為我傻麽?”
場間其他考生哪想到這一層,聽到封王二字時,他們都眼花耳熱,精神鼓舞。
在他們看來,這屆新人還沒出征,陛下就當眾作出如此承諾,看來,朝廷這次肯下血本,要重賞殺敵立功的將士。這正是他們揚名立萬、名垂青史的大好時機!
女帝,繼續翻看榜單。
武試隻以決鬥分勝負,昨天就已塵埃落定,今天前來參加殿試,只是走個過場,在她面前露露臉。她點名激勵王桀,算是對武狀元的認可。
這就意味著,本屆武試真正結束了。
殿試,從來都是文試考生們的主戰場。一般而言,女帝出的題目皆源自儒家經典,考生在規定的范圍內,當場作答,由女帝評定最終成績。
雖說規矩如此,實際上考生那麽多,良莠不齊,女帝沒必要都親臨親為。漸漸地,大家都形成默契。
會試名列前茅的幾位翹楚,必有真才實學,上得了台面,就讓女帝親自考察,至於後面剩下的眾人,無關痛癢,考官們走個過場,隨便打發就是了。
換言之,心裡壓力最大的,應該是鄔道思這些人。
女帝看著名單,說道:“今年的會試題目偏難,諸位成績差一些,我能理解。但是你們不必抱怨,出題的考官不通人情,他盡職盡責,意在遴選真正的棟梁,我很欣慰。”
說著,他看了假蔡酒詩一眼,點頭表示認可。
“尤其是最後一題,征求退敵之策,正契合眼前的實際形勢,集思廣益,深得我意。故而,昨日會試成績出來後,我特意抽調幾份卷子,想看看諸位有何妙計。”
聽到這話,眾人心神驟緊,都在驚慌地回憶,自己答題時有沒有犯忌諱,是不是書寫格式不規范,擔心自己的卷子被陛下抽中,萬一惹得她不悅,這輩子的仕途就徹底黃了。
任真站在武試人群裡,也是暗暗詫異,沒想到女帝會如此關心,親自抽調考卷查閱。
這時,女帝合上名單,放回內監捧著的托盤裡,又拿起備考的殿試題目,卻沒立即打開。
“我只看了前幾名的卷子,本來滿懷期待,以為你們精通文韜武略,能提出可行的作戰方針,結果卻大失所望。每份卷子上都是寥寥數語,敷衍了事,連句像樣的意見都沒有。”
說到這裡,她臉色微沉,看向文試隊列最前方。
“有名考生倒是寫了不少,將空白處填得滿滿當當,卻又用墨汁統統塗掉,變成黑炭一塊。在試卷上信手塗鴉,鄔道思,這樣很好玩嗎?”
她盯著昂首挺立的鄔道思,從話音裡聽不出情緒。
任真見狀,不禁苦澀一笑。
鄔道思在試卷上仗義執言,忤逆女帝,幸虧他當場發現,奪筆將其抹掉。不曾料想,女帝還是留意到這處細節,在殿試上當眾責問。
他心裡開始擔憂,害怕鄔道思的偏激性子又發作,說出大逆不道的狂言。若果真如此,將萬劫不複,神仙也救不了此人。
這時,鄔道思邁步向前,舉止間氣度不凡,溫聲答道:“回陛下,草民本來專心作答,行將寫完時,忽又覺得,滿篇都是廢話,毫無實際意義,還不如不言,索性將其統統劃掉,以免汙了閱卷考官的眼睛。”
任真聞言,松了口氣。
這麽回答就對了,說自己作答錯誤,發揮不滿意,於是抹掉寫出的答案,完全合情合理,女帝也無可指摘,最多批評他,不懂得保護試卷美觀。
然而,女帝的回答超出他的預想。
“是不是廢話,自有考官評判,你何必輕易放棄?我看過你前面的作答,見識精辟獨到,高屋建瓴,配得上成為本屆狀元。所以,你不妨把塗掉的內容念出來,就當是我在殿試時再考你一遍吧!”
此言一出,場間眾人都瞳孔收縮, 望著前方鄔道思的背影,眼神裡充滿震驚和豔羨。
女帝的話意很明顯,她被鄔道思的才學打動,更傾向於欽點他為文狀元。能得女帝提前肯定,這是無數讀書人想都不敢想的榮耀。
拿鄔道思做過的題目,重新考一遍,這更是莫大的偏袒。畢竟,鄔道思先前有所思考,臨場作答時,不會像面對全新題目那樣,可能會措手不及,繼而驚慌失措。
只要他別發揮失常,出現重大紕漏,憑借女帝對他的賞識,將狀元收入囊中,不在話下。
眾人既羨慕又嫉妒,能在最重要的殿試上撞大運,鄔家的祖墳肯定要冒青煙了!
任真則不同,替鄔道思捏了一把汗,心臟再次緊懸起來。
他對鄔道思更為賞識,相見恨晚,不僅沒將其視作晚輩後生,反而想與之結交,成為風雨同舟的摯友。
正因如此,他才特別害怕,鄔道思真敢把原答案念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