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漸微涼。
一輪缺月掛在灰雲後,散發著淡淡的光輝,氤氳在長安城的街巷間,仿佛籠起一片輕煙,寂靜裡多了幾分蕭瑟秋意。
夜色深沉,燈火闌珊,白日裡最熱鬧的朱雀大街,此時也空曠無人。
忽然,大地震蕩,從盡頭傳出隆隆馬蹄聲,越來越近。有支玄甲騎兵縱馬狂奔,一路朝北前行,看情形,應該是急於進皇城。
為首那人頭戴鬥笠,看不見面容,渾身氣息幽深,宛如跟夜色相融。他穿一件漆黑布衣,左側袖管空蕩無臂,隨著坐騎顛簸不停搖擺。
正是蕭鐵傘。
這次他奉旨出京,率領隴西親軍南下,原本是想潛入南方戰場,攘平任真所說的叛亂。然而世事難料,親軍剛離開隴西不久,就碰上意在偷襲的王桀叛軍,展開激烈廝殺。
其後,庸王高瞻從後方殺來,嶄露出八境修為,將他死死纏住,毫無脫身之機。面對前後夾擊,雙方鏖戰一整日,三萬親軍被絞殺大半,不得不敗逃回隴西,放棄南下的行動。
進隴西後,蕭鐵傘才看見京城傳來的情報,得知白袍軍奇襲的危機後,大驚失色。他惦念女帝的安危,再也顧不上叛軍的存在,立即動身回京,五萬親軍隨後東進,趕去救火。
狂奔一日後,半夜時分,他總算回到長安。
雖然星夜兼程,不敢停歇,但他獲悉的時間太晚,此時才趕回來,白袍軍已被殺退,京城的危機得以化解。
他歸心似箭,奔馳在朱雀大街上,恨不得立即進宮,出現在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女子面前。
他知道,北唐風雨飄搖,新的危機即將到來。她身邊缺少絕對可靠的心腹,更離不開自己的保護。
駿馬呼嘯在陰暗大街上,熟悉的宮殿輪廓浮現在眼前。
某一刻,他意念微動,陡然勒住韁繩,克制住急切回家的心情,停在當街。
他側過身軀,望向路旁。
桑樹下的陰影裡,有口水井,井沿上坐著一名白衣男子,正靜靜注視著他。三更半夜,鬼魅出現在井口,自然是白衣龍首。
蕭鐵傘眸光驟凝,沒有下馬,但右手握住黑傘傘柄,兩人隔街對視。
在長安城裡,只要持有朱雀陣的陣眼,他的實力就會暴漲數倍,一人一陣,能將任意一位八境大宗師留下來。
所以,對於這個神出鬼沒的怪人,他沒有生出太強的警惕心,而是胸有成竹,稍後要把對方擒住。
“裝神弄鬼,你是什麽人?”
他感知得出,魚蓮舟的修為臻至七境巔峰,離破境不遠。這樣的實力世間少有,在他印象裡,北唐並沒有這號人物,那麽,對方必是南晉敵人無疑。
魚蓮舟坐在井沿上,笑眯眯地盯著他,說道:“你能抓住我,我就告訴你。”
“哦?”
蕭鐵傘摘下鬥笠,眉尖一挑,嘴角勾勒出冷笑。
以七境挑戰八境,本身就需要極大勇氣,更何況,這裡是長安,是他的地盤,有朱雀大陣加持,他幾乎單挑無敵。別說是區區七境,就算晉武帝親臨,他都未必會輸。
聽到魚蓮舟的挑釁,他不怒反笑,生出很大興趣。
呼吸之間,他的身形從馬背消失,只是一閃,連眨眼功夫都不到,他就出現在魚蓮舟坐的位置。
然而,魚蓮舟也已消失。
一道詭魅笑聲從井底飄出,傳到蕭鐵傘耳朵裡,格外刺耳,“我在隆慶殿後等你。”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要跟蕭鐵傘比試,誰先到達隆慶殿後。
蕭鐵傘聞言,臉色驟沉。
如果他沒記錯,隆慶殿後也有一口水井。
此人既然放出豪言,不僅說明他熟知皇宮地形,更意味著,他能借助水井,自由進出皇宮,速度不比蕭鐵傘遜色。
若真如此,那麽,此人也太可怕了。
蕭鐵傘眯眼,身形再度消失,將那群騎兵丟在街上。
片刻後,隆慶殿後。
魚蓮舟端坐在那口水井旁,看著憑空出現的那把鐵傘,眼眸裡泛著邪魅的光芒。
“你修為雖高,速度卻比我慢一點,怎麽可……”
話還沒說完,人已稍閃即逝,幾乎是在同時,那把鐵傘刺過來,撲了個空。
毫無例外,話音再次響起時,還是從井裡飄出,“怎麽可能抓住我?”
蕭鐵傘緊攥著傘柄,指節發白。
對方今夜現身,有恃無恐,又故意玩這麽一出,嶄露身手,擺明了是在挑釁,其意圖難明。一旦藏有禍心,那麽憑身手速度的差距, 他確實拿對方沒辦法。
他當然不敢跳進水井,以己之短,去挑戰魚蓮舟的長處。
魚蓮舟躲在井底,談笑自若,“從皇城門口到此地,共有大大小小四十九處暗哨,二十三處機關陷阱,若以普通手段闖宮,即便是風雲十強,我想,肯定也會遍體鱗傷,無法走到這裡。”
言外之意,風雲十強都做不到的事,他卻能輕而易舉。
蕭鐵傘臉色鐵青。
聽魚蓮舟如數家珍,對皇宮熟悉到這種程度,他心裡的怒火熾烈到極點。可惜,對方藏在地底,他縱有千般神通,也束手無策。
“你究竟是誰?想幹什麽?”
魚蓮舟躺在井裡,優哉遊哉,“咱們這樣說話,你不覺得別扭麽?要不,你下來?”
蕭鐵傘寒聲道:“你上來!”
魚蓮舟嘲弄一笑,悠悠地道:“你老是想殺死我,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又怎麽能好好說話?”
蕭鐵傘板著臉,“你先上來,我讓你多活片刻便是。”
他聽得出來,魚蓮舟蟄伏已久,今夜肯主動現身,明顯是有話要說。
果然,魚蓮舟不假思索,答道:“好,那咱們在明德殿後見!”
說罷,他身形潛入水底。
蕭鐵傘還站在地面,表情異常複雜。
不同於此地,明德殿後是個很特殊的地方。那裡有座小花園,花園旁有座木屋,正是元本溪的住處。
當然,為了便於灌溉,花園裡也有幾口水井。
魚蓮舟約他在那裡相見,意圖很清楚,不僅要跟他交談,還主動拉上元本溪一起旁聽。
同時挑釁國士鐵傘,這氣魄這姿態,太強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