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烈日毒辣,照在人的皮膚上,仿佛著火一般灼熱。
任真體內的痛楚太恐怖,以致於令他麻木,已經感覺不到這些。昏迷之間,倒是皮膚的滾燙灼痛,讓他從昏迷中漸漸蘇醒。
他眼皮微顫,沒等緩緩睜開,眉頭便緊皺起來。原來是仰面朝天,強盛的日光照射在他面部,不忍直視,他不得不抬手掩面,掙扎著側過身來。
楊玄機盤膝坐在身旁,聽到他的動靜,側身以對。
他身上衣衫襤褸,同樣渾身是血,情況並不見得任真好,只是修為更高,形勢又不容崩潰,才硬撐到現在。
任真稍有動作,頓時激起劇痛,如群蟻噬身,險些再度暈厥。
他動彈不得,只能乖乖躺在原地,翕動著皴裂的嘴唇,問道:“這是哪裡?”
楊玄機嗓音沙啞,“邙山頂峰。”
此時,他們正處在山巔的草甸上,居高臨下,俯瞰著遠方戰場。
此地視線極開闊,將兩軍交戰的場景盡收眼底,可惜,任真身受重傷,無法坐起來觀察形勢。
他咽了口唾沫,繼續問道:“情況如何了?”
日頭正從東方升起,尚未當空,顯然,他昏迷的時間不長,伏擊大戰還在進行。
楊玄機眼皮顫動,分明看不見遠處的景物,不知為何,卻對戰況洞若觀火,答道:“困獸猶鬥,白袍軍還在拚死衝殺。”
任真聞言,嘴角微挑,腦補出陳慶之像沒頭蒼蠅一樣到處橫衝直撞的情景。
“沒逃走就好。只要能全殲晉軍主力,我受再重的傷也值了。”
此戰意義重大,逆流而上,強行扭轉整個戰局。南晉的中路精銳被剿滅,就如猛虎被拔掉門牙,損失慘重,休想再吞掉北唐。
化解中路危機,北唐就有更多信心和兵力,去對付另外兩路晉軍。
這一戰,必會炳彪史冊,為後世所稱頌。
任真眯著眼,看著楊玄機渾身觸目驚心的傷口,心疼地問道:“你怎麽樣?何必拚得這麽狠?”
楊玄機身上有些部位,不僅鮮血淋漓,更呈現出詭異的顏色,大概是被曹春風的蠱蟲咬傷,傷勢慘重。
楊玄機沒有回答,咳嗽數聲,臉色愈發蒼白。
當時他親眼目睹,無心直奔任真而去,如何能不惦記任真的安危。為了擺脫曹春風的糾纏,他一反常態,棄守強攻,不惜冒著重傷的風險,也要擊敗曹春風,儼然一副搏命的架勢。
曹春風心知肚明,這瞎子之所以拚命,是想去救任真,手上絲毫不敢含糊。兩人展開激烈廝殺,出手都狠厲瘋狂,結果就是,兩敗俱傷,誰也沒能佔據上風。
在曹春風看來,只要能拖延時間,讓無心擒走任真,他的目標就實現了。所以,酣鬥半個時辰後,他遍體鱗傷,便不再拚命,決然撤離山谷。
當楊玄機趕到時,無心已被擊退,任真昏倒在地。
於是,他背起任真,匆忙來到這裡,一邊療傷,一邊縱觀整個戰場。
見他不肯說話,任真歎息一聲,說道:“好吧,我先閉目休息片刻,要是出現變故,你再叫醒我。”
說是休息,他心事重重,哪敢真的昏睡過去。
他閉目凝神,想著萬裡之外的那副容貌,在心底默念道:“海棠,你逃出來了嗎?”
意念初動,海棠的焦急話音便響起,“你現在是在哪裡?周圍沒有強敵吧?”
任真聞言,心裡暖暖的,許久沒體驗過這種被人惦記的溫馨,“沒事,楊玄機就在旁邊,我這邊已無大礙。倒是你,有沒有離開皇宮?那裡會很凶險!”
這次,武帝派無心來擒他,
雙方徹底撕破臉皮。他重創無心,接下來,武帝暴怒之下,很可能會向北唐女帝揭穿他的身世,通過這種手段,逼他離開領兵作戰的位置,從而掃清晉軍的道路。那種情形一旦發生,首先遇害的就是海棠。所以,她必須趕在南晉反擊之前,趁著隔空出劍的由頭,借題發揮,逃離長安。
海棠長舒一口氣,回答道:“我剛離開長安,此時正在南行的路上。是元本溪送我出來的,你不知道,蕭鐵傘攔路,我差點就陷入絕境!”
任真心臟怦然一跳,追問道:“怎麽,你沒告訴他,前線唐軍爆發叛亂,急需我站出來主持大局嗎?他竟然還敢攔你!”
這個理由,並非他隨口編的,而是另有用意。
海棠說道:“他帶薛清舞去見我,應該是看出端倪,指望她識破我的身份。幸虧我沒暴露破綻,後來元本溪出面,安慰我一番,才把我放出來。”
她並不知道,看似簡單的經過背後,還隱藏著一段關於丁丁的大烏龍。她能逃出生天,多虧任真那天撒的一泡尿。(第5章)
任真如釋重負。
海棠問道:“你說的叛亂,是什麽意思?前線真的爆發叛亂了?”
任真沉聲答道:“沒有,這是救你脫困的重要名義。當然另外,我打算以平叛為名,除掉夏侯淳,奪走軍權。趁這場大戰之際,他疏於防備,而我又重傷垂危,此時殺他,最容易得手。”
既然跟南晉撕破臉,明知對方會離間他跟北唐的關系,就得立即行動,奪取軍權刻不容緩。只要趁此戰威望,將主力軍收入麾下,女帝哪怕知情,也會裝作不知,帶他凱旋之後,再伺機殺他。
這段時間,足夠他做很多事。到時鹿死誰手,或未可知。
對於這些計劃,他胸有成竹。如果不出意外,稍後大戰塵埃落定,他就可以開始行動,引誘夏侯淳上鉤。
此時他並不知道,當海棠離開京城的那一刻,蕭鐵傘也出動了。等他奪權成功,蕭鐵傘也就率領親軍潛近,可以偷襲除掉他。
“如果不出意外”,往往就容易出意外。
大戰之前,楊玄機曾卜過一卦,得出未濟卦,昭示著此戰注定變數重重,不會如任真預料中那樣順利。
果然,意外陡生。
任真閉著眼,正在跟海棠神念交流,這時,楊玄機厲聲喊道:“不好,陳慶之要突圍了!”
任真猛然驚醒,再顧不上疼痛,緊咬著牙關,坐了起來。
他眯起眼眸,緊緊盯著遠方戰場間,只見一條白色長龍攢動,正朝西北角的空隙殺去,行將衝出巨大包圍圈。
見此情形,任真勃然大怒,不由以拳用力捶地,罵道:“媽個逼的!王桀人呢!”
他記得很清楚,按照戰前的部署,西北角那個位置,是由敬侯李存嘯派軍去圍堵。而王桀奉命在敬侯麾下當副將,正是他負責配合這次作戰。
偏偏在最緊要關頭,西北角一片空蕩,竟然沒看到王桀的影子!
那位北境之王,把整個北境給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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