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清河所有望族都收到一份請柬。
吹水侯明晚略備薄酒,邀清河父老去郡守府赴宴,請務必賞光。
拿到請柬後,郡裡的富商豪紳們提心吊膽,一夜沒睡好。大家都意識到,宴無好宴,任真是朝廷重臣,又親率精兵前來,來勢洶洶,誰知道他意欲何為。
害怕歸害怕,沒人敢敬酒不吃吃罰酒。第二晚,郡守府內賓朋滿座,凡是請柬上標明的人物,全部到場,無一缺席。看在城外虎衛的份兒上,他們也得給任真這個面子。
華燈初上,大堂裡燈火輝煌。
十余桌宴席間,坐的全是本地有頭有臉的權貴,大家平時很熟悉,此時卻很拘謹,沒人交頭接耳,高聲攀談,都等著主人現身。
偌大場面的晚宴,氣氛反倒非常冷清。
正中間的主桌旁,崔神末坐在最顯眼位置,閉目養神,氣定神閑。其實,他心裡也沒底,不清楚任真想耍什麽花樣,但他是清河領袖,備受矚目,不得不矜持,作出淡然自若的姿態。
一盞茶功夫,任真從後堂走進來。
今夜,他穿一件玄青色絲綢儒衫,清貴又不失穩重,英姿颯爽。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恭迎任真入席。
任真站到主位上,示意眾人落座,然後拿起酒杯,微笑道:“本侯久聞清河美名,這次親眼飽覽一番,果然物阜民豐,人傑地靈。這杯薄酒,我敬在座諸位,初到貴地,還請清河父老多多關照。”
說罷,他舉杯一飲而盡。
正式場合下,這是必不可少的客套禮數。眾人不敢怠慢,再次起身,陪飲一杯。
任真這才落座,向同席的賓客們敬酒致意。
大堂裡的氣氛總算緩和些許。
酒過三巡,宴飲的禮數已經周全,賓客們再次寂靜下來。他們知道,該到進入正題的時候了。
任真啜飲一口茶,清清嗓子,正色道:“諸位想必有耳聞,今年南晉大舉犯境,兩朝激戰正酣。本侯擔任轉運使,負責押運糧草物資。若非形勢所迫,此時我便不會出現在這裡。”
全場鴉雀無聲。
任真繼續說道:“不如明說吧,今年天災人禍,朝廷糧草短缺,急需獲得補充。我想,將士們保家衛國,浴血殺敵,咱們後方的父老鄉親,是否應該略盡綿薄之力,提供一些糧食支持?”
場間依然無人開口。
在座的權貴耳目靈通,自然清楚任真所說的情況。而且他們也能想到,清河郡物產豐盛,糧食充足,任真大老遠跑來,肯定是在打糧食的主意。
問題在於,白給是不可能的,他想怎麽個收購法。
任真見狀,拿起濕毛巾淨手,解釋道:“眼前戰事緊急,朝廷承擔巨大的壓力,難以立即挪出款項。我這次匆匆趕來,無法帶夠銀兩,所以想跟諸位商量商量,收款能否暫緩些時日?”
一聽說要賒帳,眾人更是默不作聲,都不想當這冤大頭。
任真對這情形早有預料,並未感到絕望,“我想出兩種解決方法,供大家參考。一是以高價收購,等朝廷籌齊資金,連本帶利一並奉還。二是拿來年的賦稅抵扣,並且給予優惠減免。”
他放下毛巾,苦口婆心地道:“請諸位放心,願意跟朝廷共度時艱的人,朝廷肯定不會虧待你們。所有的糧款,一分都不會克扣!”
豪紳們始終無動於衷。他們不傻,不會輕信任真的承諾。
他們並非不關心北唐存亡,問題是沒人知道,以後將會發生什麽。就算北唐軍民齊心協力,驅走強敵,日後朝廷再過河拆橋,翻臉不認帳,這筆糧餉找誰討要,
豈非打了水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這個道理他們都懂。
他們有心支援,也想捍衛自己的家園,但是,個人的力量畢竟微弱,如果只有一方願意出糧,其他豪商都袖手旁觀,杯水車薪,同樣無濟於事。
這時候,最需要有人帶頭站出來,號召大家團結起來。如果整個清河都願意慷慨解囊,幫朝廷渡過糧草危機,聲勢浩大,到時朝廷再想抵賴,就將背上滾滾罵名,不得不存有顧慮。
眾人見機行事,目光都落在崔神末身上。
清河豪紳集團,以崔家為首。崔家的農商產業,佔據清河的一大半。只要崔神末肯表態,接受任真的提議,就會提供大量糧食,其他人才敢登上這條船,跟著一起承擔壞帳風險。
崔神末對周圍目光熟視無睹,自顧低頭出神。
任真看眼裡,乾咳一聲,淡淡說道:“崔神末,你的意見呢?”
崔神末怔了怔,抬頭答道:“侯爺別問我,這事我愛莫能助。崔家沒有太多存糧,家裡又有無數人等著養活,沒有余糧能援助軍需。”
他拒絕得乾淨利落。
聽到這話,眾人的表情都變得複雜。
清河郡不算大,他們都在同一屋簷下,知根知底,對於崔家的雄厚底蘊,再清楚不過。以崔家囤積居奇的經商策略,哪怕整個清河都沒糧了,他們也不可能缺糧。
崔神末明擺著不想摻和此事。
任真微微皺眉,注視著崔神末,問道:“崔家真的沒糧?為何剛才我聽崔鳴九說,崔家庫房裡還有十余萬石稻米?”
崔神末呵呵一笑,“崔家的事,當然我最清楚。我大哥精神錯亂後,二侄跟著憂慮成疾,他應該是記糊塗了,崔家的糧食早已殆盡。”
當初,崔茂帶著兒子去深山求醫,兩人走後,崔神末一夥便在家族內外造謠,說是崔茂精神紊亂,崔鳴人帶著去父親求醫。很多族人知道,那對父子確實是尋訪名醫去了,不由得不信。
於是,清河郡漸漸傳開,商絕崔茂常年殫精竭慮,精力透支過度,需要清心養病,不適合再擔任家主,把大權讓給崔神末。正因如此,崔家的生意才沒出現大動蕩。
當父子二人返回家族後,崔神末在崔鳴人配合下,順利擒住崔茂,將其關在冰窖裡,外人無從知情,一直被蒙在鼓裡。
此時,任真聽到這番說辭,眉尖一挑,沉聲道:“這麽說,你是不肯賣糧給我,對吧?”
崔神末笑容淡漠,“您可以這麽理解。”
任真很清楚,要想從清河郡籌到糧食,崔家是關鍵,今晚如果不把崔神末擺平,就別想再帶著糧食離開。
他早有心理準備,剛才那番話,不過是先禮後兵罷了。之所以設這場晚宴,原本就是要在清河父老面前,將崔家的是非辯論清楚。
既然圖窮,那就掏匕首吧。
任真翻動著眼皮,說道:“你不肯賣糧,崔家自有人跟我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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