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吱呀一聲,歸雲閣的大門被打開,在莫雨晴攙扶下,任真緩緩走出來。
草席上呼呼大睡的隋東山翻過身,眯著眼朝這邊一瞥,睡意全無,迅速爬了起來。
端坐一旁的薛清舞見狀,也趕緊走來。
任真臉色慘白如紙,嘴唇皴裂,渾身顫抖。鮮血不斷從他左手滑落,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
“這是怎麽了?”隋東山迎上前,既震驚又疑惑。他想不明白,好端端地進去看書,怎麽出來時就成了這副慘狀。
他無法想象,在這一夜裡,任真翻遍三千多部劍經的每一頁。
他更不可能知道,任真拚著油盡燈枯的代價,將所有劍經全都記了下來。
此刻出來時,任真手上拿著的隻有一冊,腦海裡裝走的,卻是整座歸雲閣!
他勉強咧嘴一笑,愈發顯得虛弱,“夜裡翻閱劍經時,氣血激蕩,不小心引發了在金陵受的舊傷。”
這說辭合乎情理,隋東山釋然,喟歎道:“為了弟子,你居然如此拚命,真讓老子有些佩服。事已至此,我還怎麽好意思搜身。你們下山吧!”
薛清舞嗤然一笑,看著任真身上的斑斑血跡,眼神裡充滿諷刺。她自然知道他的真正目標。
“帶出來幾部劍經?我倒要看看,你用真武劍換來的都是什麽神功!”
任真皺了皺眉,沒有理她,朝山下走去。
薛清舞跟在後面,笑意輕蔑。
“進閣之前,你不是豪言要帶走所有劍經嗎?怎麽到頭來弄得渾身是血,你這筆買賣真是劃算!”
任真默不作聲,他現在身體虛弱,精神萎靡,沒心情跟這蠢貨磨嘴皮子。
莫雨晴攥緊拳頭,眼裡怒火燃燒。要不是攙扶著任真,她肯定會衝上去跟薛清舞拚命。
“我師尊怎麽做,還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薛清舞鄙夷地瞥了她一眼,反唇相譏,“什麽時候又輪到你這醜八怪來教訓我了?”
莫雨晴氣得跺腳,幽怨地望著任真,心裡委屈得很。
任真有些惱火,本來就很疲憊,這兩個少女又在身邊聒噪不停。
“我如何行事,用不著你來評頭論足。我說過,你要是看不順眼,隨時都可以走,我不會留你。”
薛清舞聞言,臉色陰冷無比。
落難之人,從來都是乞求援手,隻有這不識時務的任真,一直不停地趕她走!
“你舊傷複發,急需一些療傷靈藥。我手裡有顆天元丹,可以給你服下。”
任真身軀一顫,停下了腳步。
元丹蘊藏著精沛的真元,既能迅速補充體力,又可以療傷止血,是修行者必不可少的靈藥。
丹藥分五品,天、地、神、人、鬼。天元丹,顧名思義,就是最極品的元丹,數量稀少,價值連城,連任真這位繡衣坊主都沒舍得去買。
這小姑娘居然隨身帶著一顆。
他轉過身來,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審視她。他並不懷疑她所說的真實性,以她的諸多身份,確實有資格獲得天元丹。
但他沒有開口,隻是靜靜看著她。他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
果然,她唇角微揚,“用四劍來換。”
任真眨了眨眼,若有所思,轉身繼續下山。
薛清舞快步跟上,思忖片刻,沉聲說道:“兩劍,絕對不能再少了。”
任真仿若未聞,腳步踏在青石板上,沒有絲毫停滯。
即使到這種地步,
他的態度還是依然強硬,不給她討價還價的余地。 薛清舞陰惻地道:“失血過多,精力枯竭,你比我更清楚自己的傷勢。要是讓別人察覺到這點,你在宗門的境遇只會更糟!”
任真對她的提醒無動於衷,扶著莫雨晴繼續前行。
薛清舞怒意愈熾。
上山時,他一路都不理她,下山時還是這樣。
“真正的聰明人,都懂得審時度勢。現在隻有服下元丹,你才能盡快恢復。連真武劍都隨便拱手送人,你為何就是不肯把九劍傳給我?!”
任真不動聲色,強忍著怒火,心裡開始暗罵。
“你這種蠢貨,還有資格教訓我?真武劍是顧劍棠的本命劍,名劍認主,旁人無法隨心駕馭。它只會讓我破綻更多,留著有屁用!”
他從懷裡掏出錦囊,抓起一把丹藥,塞進嘴裡。
“地元丹!”
薛清舞眼尖,一下子認出這些丹藥,忍不住驚歎,“你從哪裡弄來這麽多!”
任真冷笑不語。
為了偽裝顧劍棠,他一直保持緘默性情,但他原本就是個毒舌話癆,暗地裡的腹誹絲毫不減。
“天元丹很了不起?地元丹藥力雖小一些,但我有這麽多,恢復傷勢隻是時間問題!”
“真以為我們繡衣坊沒底蘊?鷹視堂再窮,這點地元丹還能拿得出手!”
“以本坊主的神機妙算,怎麽會不提前備好元丹!”
莫雨晴驕傲地白了她一眼,扶著任真前行。
登山困難下山易,耗不了多少體力。三人走到山下時,任真體內的藥效發揮出來,臉色漸漸好看一些。
薛清舞跟在身後,臉色陰沉。以丹換劍的企圖沒有達到,反而又被無視,她如何高興得起來。
“出岫峰已不屬於你,你還想去哪裡?”
現在他們無處可歸,這件事擺在面前,成了最迫切的難題。
莫雨晴靜靜看著任真,心裡同樣好奇,算無遺策的他接下來會如何運籌。
他顯然早就想好,“拜訪七峰,哪座峰願意收留,咱們就去哪裡。”
薛清舞啞然一笑,“什麽?你還嫌不夠狼狽嗎?非要當條喪家之犬,送上門讓他們輪番羞辱?”
任真面色平靜,早就料到,她肯定又會冷嘲熱諷一番。
果然,薛清舞負手走到他們面前,傲然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如果我沒猜錯,七峰不僅不會收留你,還會趁機羞辱你,再把你逐下山!”
“世態炎涼……”任真望向七峰深處,揶揄道:“既然你猜到結果,怎麽樣,還願不願意跟我去親身體會一次?”
薛清舞蛾眉輕挑,寒聲道:“你不在乎顏面,我還嫌丟人!我就在這裡等著你們回來!”
言外之意,他們肯定會被拒之門外,最後無功而返。
任真也不生氣,淡淡一笑,“如此甚好。晴兒,咱們走。”
說罷,他便負手走向深山。莫雨晴毫不猶豫跟上去。
一路山清水秀,靜謐盎然。薄霧彌漫在山澗,夾雜著濃鬱的真元,非常清新。
兩人漫步在山道上,宛如暢遊仙境,神清氣爽。
莫雨晴深吸一口涼氣,精神一振,“還沒到山麓,空氣裡的真元就如此充足,難以想象,山上會是何種情形……”
任真抬頭,望著隱在霧裡的縹緲群峰,目光閃爍。
“七峰鍾靈毓秀,人傑地靈,是非常適宜修行的風水寶地。峰頂的精沛靈氣,可以使武修的吸納速度提升三倍。”
莫雨晴有些驚訝,“也就是說,他們的修行速度要比外人快三倍?”
“不錯。一座宗派的強盛,離不開諸多因素的緊密結合,地脈風水便是其中之一。道家有天地人三才,兵家講天時地利人和,都是這個道理。”
莫雨晴似懂非懂,如墜霧中。
“這就是雲遙宗的氣運所在。氣運分三,天機、地脈和人道。天機,代表雲遙宗的順逆時勢;地脈,是指它滋養宗門的地脈靈氣;人道,則由宗門的靈魂人物主宰。”
任真環顧著四周群峰,表情高深莫測。
“劍頹儒興,北唐接下來氣運流轉,天機之爭,早成定數;”
“劍聖隕落,最強戰力折損,人道也急劇衰弱;”
“至於地脈,隻要再將七峰的地穴摧毀,雲遙宗的氣數就徹底斷絕!”
莫雨晴這下聽懂了,神色劇變,“你想毀掉七峰地脈?!”
“毀掉多可惜……”迎著撲面而來的清涼山風,任真負手走進迷霧裡。
“天下本無主,強者方居之。七峰從來都不是哪個人的私財,隻不過雲遙宗強大,才盤踞多年,任意采擷蠶食。現在我來了,這方天地的靈氣就該易主了!”
跟隨著前方的白衣身形,莫雨晴一臉震撼,心髒砰砰直跳。
她之前並不知曉此行意圖,更沒料到,這位坊主野心如此之大,竟想以一己之力,竊取整座宗派的氣運。
“咱們該怎麽做?”她神情緊張。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咱們名為拜訪七峰,實際是趁機勘察風水地形。我從沒來過這裡,必須要親眼看一遍,才可能找到那處地脈所在。”
莫雨晴若有所思,問道:“原來如此。你擔心薛清舞在旁邊看出破綻,所以一路上故意說那些話,是想激她離開?”
任真轉過身,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眼神寵溺,“隋老怪真是有眼無珠,誰說咱們晴兒比她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