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繡衣坊其他人不同,任真要去的地方並不遠,就在毗鄰湘北的天水道境內,對騰雲駕霧的兩人而言,不過是半盞茶功夫。
在綿延群山深處,任真降落著地,走進眼前人煙稠密的城鎮。
鎮名為茅台鎮,釀出的美酒幽雅細膩,醇厚悠長,名聞大江南北。
無論是文人墨客,還是刀劍遊俠,莫不把這茅台酒當成賦詩舞劍的絕妙之合,以壯胸襟豪氣。
作為天下酒鄉,這座偏遠小鎮之所以絡繹不絕,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緣由,儒家四大書院之一的西陵書院,便坐落在距此地不遠的桃山上。
因而平日裡過往的,很多都是醉醺醺的書生,眼花耳熱,唇齒囁嚅著的,或滿腹牢騷,或稱誦聖賢,不知流出過多少錦繡詩篇。
任真來這裡,既非為縱口腹之欲,更沒有仰慕求學之心。西陵書院,注定會成為他譜寫燦爛篇章的注腳。
儒家重地,臥虎藏龍,他們不便繼續凌空深入。就算沒有其他安排,此行也不適合攜帶太多下屬,有一名風雲強者相伴,已是最穩妥的選擇。
“你就在鎮上住下吧!”
走在街上,任真掃視著路旁鱗次櫛比的酒樓,隨口對李慕白說道:“我跟地戮劍心意相通,以後若是出了狀況,此劍就會有感應,到時你再闖進書院不遲。”
李慕白背著劍匣走在身後,感慨道:“獨闖龍潭虎穴,你這份氣魄,連我也自歎不如。你要考慮清楚,報仇真的這麽重要嗎……”
作為任天行的好友,他對當年那樁舊案略有耳聞,隱約猜到西陵書院曾牽涉其中,扮演過不光彩的角色。
任真沒有看他,自顧前行,“身為墨家巨子,眼光不能總是如此狹隘,要放長遠一些。誰說我隻為復仇而來,難道我就不能執筆從文,修儒悟道?”
李慕白一僵,哪顧得上任真的嘲諷,恍然醒悟過來,“怪不得……我先前還很疑惑,你的修為最近為何不見精進,原來你早就籌謀好,是在為修儒做準備!”
任真淡淡一笑,神態從容,“格物,致知,正心,誠意,儒道修行,神意境更偏重於意,溫養書生意,揮斥方遒,頗有些意思,我怎舍得匆匆跳過這一層?”
儒家修行自成一派,同歸但殊途,另有玄妙意蘊。
僅就境界而言,雖然同為神意境,其他諸家以煉神為主,重在淬煉神魂,以念力駕馭法器。
儒家卻不同,讀書人修浩然正氣,格物而致知,觀世間萬物,以明悟其中真意,此即為書生意。
任真之所以在三境下品踟躕不前,就是為了進入西陵書院,然後去某地格物致知,領悟一種驚世駭俗的儒意。
李慕白忽然想到些什麽,神情微凜,提醒道:“儒家法門看似博大精深,實乃匯聚百川、竊取眾生氣運之法,你若在這條路上漸行漸遠,終究是在替那人作嫁,積重難返!”
任真默然不語。
李慕白善意透露的玄機,他不是不知。但正因如此,他才更透徹地看清,跟其他對手不同,要想擊敗儒家這座龐然大物,沒有別的方法可行。
他轉身看著李慕白,目光炯炯有神,充斥著強大的自信,“放心,若論天命氣運,我的壓勝宿敵還沒出生呢!”
李慕白歎了口氣,情知越是神通廣大之輩,越難勸他們知難而退,於是問道:“你打算如何混進書院?”
任真嘴角一挑,笑容詭譎,胸有成竹,“跟我走。”
兩人大步西行,
不一會兒來到小鎮西邊,在崎嶇山路旁的大樹下停歇。 “這裡是前往桃山的必經之地,”任真坐在一塊青石上,指著蜿蜒來路,望向視線盡頭,“天黑之前,那人肯定會從這裡走過!”
李慕白忍住好奇,沒有開口問那人是誰,盤坐下來耐心等待。
通過最近的暗中觀察,他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少年的智謀和心性,皆遠勝於他,甚至比當年的任天行都稍勝一籌。
料敵機先,謀定後動,任真表現得如此自信,看來早就謀算已久。
果然,大約過了兩個時辰,當一輛牛車出現在眼簾時,任真豁然起身,眼眸裡精光綻放,“他來了!”
只見一名後生騎在牛背上,嘴裡哼著葷俗小調,後方車板上載滿了壇壇罐罐,慢悠悠朝這邊走來。
這後生青衫綸巾,醉眼迷離,白皙臉龐上泛起紅暈,瘦削身板顛簸晃蕩著,仿佛隨時都會跌落下來。
李慕白起身,遠遠望著此人,輕語道:“他是誰?”
任真說道:“茅台鎮長之子,蔡酒詩,換句話說,這鎮上所有佳釀,都是他們家的窖藏。”
李慕白感到詫異,不明白任真為何會選中這人,“你要易容成他?”
任真點頭,這次北行前,他苦心孤詣翻遍密檔,最終才確定,讓蔡酒詩成為他在北唐的第二副臉面。
“他的身材談吐都跟我很像,最近也才邁入第三境,易容成他的話,破綻會很小。另外他的身份比較特殊,可以說是唯一能在書院裡隨意活動的人!”
“哦?”李慕白有些感興趣,“這是為何?就憑他是山下鎮長的兒子?”
“不錯,蔡家能釀出一種獨特藥酒,名叫清心正源酒,清冽香甜,喝下去能令人神清氣爽,精神抖擻,在晝夜讀書、潛心悟道的學子眼裡,可以說是提神醒腦、消除疲勞的仙釀!”
任真望向歪歪扭扭的蔡酒詩,笑道:“文人善飲,詩酒相伴。鑒於師生們對清心酒的需求量太大,書院破例收他為弟子,每隔三日就可以下山取酒,在學院裡四處分發!”
聽到這裡,李慕白恍然大悟,“能自由出入,並且不受別人阻攔和懷疑,這確實方便你行動。”
任真沉默片刻,幽幽地道:“另外,我想去一個地方,見一個人,也只有靠他,才能辦得到……”
李慕白先是一怔,片刻後隱隱猜出這話裡的深意,神色劇變。
“你是真要攪亂這片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