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場鴉雀無聲,眾人都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五首?看這架勢,真能把寫詩當成拔蘿卜一樣,想拔幾根就拔幾根,都不用動腦子的麽?
誰也無法預想到,在夏侯霸一口氣連吟四首之後,居然還有人敢出來叫板,令玲瓏宴的首輪鬥詩就達到如此誇張的地步。
包括夏侯霸在內,所有人愕然盯著何晏,看他如何兌現自己的豪言。
何晏滿面春風,“我們這些心無旁騖的儒家弟子,怎能輸給三心二意的半吊子?諸位且聽我吟來!”
夏侯霸聞言,神情劇變。他敏銳機警,隱隱意識到,何晏的話裡另有玄機,似乎不僅衝著他本人,更是在諷刺任真推崇的儒劍同修。
何晏臉上泛著笑意,開始了他的表演。
帷帳後,任真側坐在食案旁,一手托腮,另一隻手把玩著玉杯,目光則刺射向帳外,心思在疾速運轉著。
“在限定內容的前提下,世上無人能臨場作出五首詩。何晏念的這些詩,肯定是事先寫好的。他既不像我一樣,是穿越而來,擁有前世的豐富學識,又非鍾情於劍,為何會準備好這麽多詠劍的詩?”
任真陷入沉思。他不相信,何晏真是萬中無一的天才。從對方剛才春風得意的表情來看,這裡面一定藏著某些名堂。
“既是有備而來,莫非……他早就知道題目,提前做好了準備?”
想到這種可能性,他眼眸一亮,“主持玲瓏宴的是太學博士,負責今晚的出題,他若想關照太學弟子,事先泄題給何晏,合情合理。如此一來,門生大出風頭,太學一脈也會臉上增光。”
至此,任真豁然開朗,漸漸推測出事情的真相。
“若在往年,朝試主考官由京城名儒擔任,那些人老於世故,跟權貴勢力牽涉太深,很容易被疏通關節,所以考生們犯不著對玲瓏宴作手腳,承擔日後被無情拆穿的風險。”
任真思緒急轉,盯著場間滔滔不絕的何晏,眸光湛湛。
“但今年不同,西陵黨看得清形勢,恐怕猜到我要培植黨羽,不會賣給他們面子。所以,他們想借玲瓏宴,提前宣揚門生的才名,到時候,我便不敢無視公論,讓這些人名落孫山,跌出榜單。”
楊德祖和何晏都出自太學,太學以袁白眉為首,所以,太學的幕後其實是西陵黨。面對詠劍這種冷僻題目,他們露出成竹在胸的姿態,顯然早就串通一氣,來演這場戲而已。
剛才夏侯霸挑明立場,不僅沒有嚇退何晏,更讓對方看到立威的機會,想勝過夏侯霸,趁機證明他們才是儒學正統,而吹水黨只是“三心二意的半吊子”。
主意是好主意,可惜,用得有點太急了。
想通所有關節後,任真側身看向神色焦急的崔鳴九,鼓勵道:“有老師在,今夜絕不會輸。不就是六首詩麽,包在我身上!”
“真的?”崔鳴九半信半疑。
那畢竟是六首詩啊,在場的眾多才子,連一首詩都還沒寫出來,任真就一口氣吐出這麽多錦繡詩篇,接下來還要再做六首,這真的現實嗎?
任真笑道:“不必驚慌,用心記好就是。”
說罷,他開始向崔鳴九傳授詩句。
宴席間,何晏顧盼神飛,聲情並茂地吟詠著詩作,心裡則懊惱不已。
確如任真所料,他收到太學泄露的題目後,便連夜召集家裡的長輩,絞盡腦汁共寫出十首詩,又費力記憶下來。
他原想著,憑借手頭充足的存貨,今夜必會連連告捷,一口氣登上兩三層樓,俯瞰群雄。誰想到,居然有人能連寫四首,逼得他被迫現身,
傾出五首,才艱難登上一層。早知如此,他哪還顧得上擔心露餡,絕對一開始就鋒芒畢露,搶先登樓。
現在倒好,剩下的五首詩已經廢棄,畢竟下一個登樓者要連作六首,即使無人跟他匹敵,他尚缺一首,也甭想更上一層樓。
五首詩念起來並不容易,他邊想邊念,一句一頓,完全念完時,半柱香的功夫已經過去。而在另一邊的帷帳裡,崔鳴九也在爭分奪秒地背詩。
何晏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轉身看向夏侯霸,眼神裡充滿挑釁意味,“五首詩畢,僥幸勝過夏侯老弟一頭。我猜,你很不服氣吧?”
夏侯霸臉色冷峻,卻又無法反駁,心裡暗暗祈禱著,蔡老師,你可千萬別江郎才盡啊,這一仗咱們不能輸!
何晏嗤笑道:“還是一心攻讀聖賢書吧!儒劍同修,說穿了就是學業不精,吹水侯能做到,莫非你以為,你也是他那樣的天才?”
這話既在恭維任真,又不耽誤貶低儒劍同修,是想警告所有儒生,別被任真的主張蒙騙,可謂用心歹毒。
夏侯霸反唇相譏,“你有什麽好神氣的?從不修劍的人,反而能一口氣連寫五首詠劍詩。我很懷疑,你是劍道的叛逆余孽,一直做賊心虛,不敢公開自己的身份!”
“你……”何晏怒氣上湧,寒聲說道:“是非自有公論,我不跟你胡攪蠻纏。要是不服氣,那就作出六首詩來!”
夏侯霸啞口無言。
何晏的叫囂還在塔裡回蕩。
此時,崔鳴九邁步而出,回敬道:“你有什麽好神氣的?不就是六首詩麽,我們今夜奉陪到底!”
何晏臉上的傲慢表情陡然凝固, 看著負手走來的崔鳴九,不知如何是好。
夏侯霸則松了口氣,激動得險些淚奔,老師,你特麽太牛逼了!
所有人注視著場間,震撼無言。
何晏代表的太學正統,跟任真奉行的儒劍同修,兩方借助鬥詩,展開正面交鋒,高潮迭起,攀升至連賦六首,堪稱歷年玲瓏宴之最!
崔鳴九冷冷瞥視一眼,生怕強記的詩句會突然忘掉,不敢再跟何晏鬥嘴,徑直吟誦起來。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
“古劍寒黯黯,鑄來幾千秋……”
“寶劍不可得,相逢幾許難……”
“靈劍經年匣,決雲誰為高……”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崔鳴九閉目而吟,嗓音連綿,這最後一首《俠客行》,寫的不僅是劍,字裡行間更透著劍客的一腔豪氣。仗劍而行,任俠使氣,其精神飽滿,每一字仿佛都蘊藏鋒利劍氣,震蕩人心!
任真最喜歡的是這首,崔鳴九剛才聽到這首時,也深深沉醉在它的豪邁意境裡。這正是無數劍修畢生追求的精神境界所在。
“閑過信陵飲,脫劍膝前橫……”
正當他徜徉其中,縱情長吟時,旁邊宴席裡,有人勃然而起,大聲斥責道:“這首詩不是你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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