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呂治歌姍姍來遲,臉色慘白。
今天簡直是他媽九星連珠,衰神附身了。
也不知道哪個狠人在他辦公室門口埋了雷管,要不是他遛狗,狗在前邊尋食,不死也殘的就是他。
才在辦公室坐下,就聽人匯報說,又有穿迷彩裝的來紅崖罵街了。
你當為什麽?
朱新寧在紅崖遇刺,消息都傳出去了,包括紅崖護礦隊員背叛豬哥的消息,不知怎麽地,被有心人放出風去。
這可翻了天了。
你們這些人可都是朱新寧一個一個親自塞到紅崖來的,領著工資,好吃好喝,到頭來背信棄義,枉為人。
曾經的戰友,熟識的朋友,這哪能看得慣?
好多其他礦上的護礦隊員找過來指著鼻子的罵。
紅崖的人卻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那種壓力可想而知,曾經的榮譽,戰友,生死相依,你對得起他們嗎?
光開罵這三天時間,紅崖護礦隊直接少了三分之一的人口,辭職的辭職,更多人不告而別,無顏面對自己所做的事情。
這還不算最壞的情況。
他打著張上的旗號,挾太子以令諸侯,玩得很成功,目前已經有八位礦長來覲見。
他們或多或少顧念朱新寧的好,或者懼怕他的威勢,反正身體很誠實,人來了。
可不巧的是,這關鍵時刻,後山發生透水事故。
一旦讓他們知道自己開黑口子,掏朱新寧的家底,所有算計都將功虧一簣,甚至清君側,把自己栽進去。
事情簡直亂成一團麻,令他頭暈目眩,臉上沒有半絲血色。
“情況怎麽樣?”呂治歌咆哮,內心升起一股焦躁氣,兩眼紅腫。
“大部分人都出來了,失蹤八人,包括劉禿子。”副礦長周秋實佝僂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匯報,頓了頓說:“剛才又有三個人衝進去了,說要救人。”
“那就救人啊!”呂治歌大吼,狠狠拽住周秋實的衣領,“你們他媽在這站毛?”
“那個……礦下是老空水,有毒氣,而且不知道形成洪流沒有,最起碼得排水到一定程度才敢下去。”苦笑說。
“尼瑪的!”呂治歌氣急敗壞,兩手叉腰,再不見往日的平和。
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沉下心來,想了想,他突然問:“下面上來的人,除去那三個,都在這吧?”
“都在。”
“那就好。”眯眼打量這開膛破肚的大山,呂治歌知道,只要堵住消息,自己不栽,錢完全不是問題,“組織人手,把入口出口,通風口,安全通道,所有口子用水泥全封了。”
“什……什麽?”周秋實渾身顫抖著發問。
“用我再說一遍?”呂治歌眼裡露了狠,猶如壓抑的獅子,隨時可能暴起傷人。
“這……”周秋實緊緊咬著牙,指甲摳在手心裡,內心無比掙扎,十一條人命啊。
可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一個月一萬塊的工資,去哪找?
頹廢地,全身骨頭仿佛被抽去,整個人萎靡不振,耷拉著肩膀,招呼礦工們去搬水泥,封山吧。
這樣的舉動驚了所有人,場面一下子混亂起來。
護礦隊僅余的六十多人面面相覷,封山,裡面的人必死無疑。
蔣福來也有點急了,他在礦上摸爬滾打一輩子,生死由天、殘疾傷亡的事情見多了,早已沒有青春年少的熱血和正義。
可是,
即便再麻木的人,難道內心沒有一點善良嗎? 即便知道,如果自己強出頭會得罪呂治歌,也可能會被當場打死。
但是,他還是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麽。
反正錢掙夠了,兒子女兒都結婚成家了,孤寡一人,最近又咳嗽得厲害,沒什麽可怕的了。
於是,高聲大吼:“不能封山,剛才第一個下去救人的是張上,大老板指定的接班人,如果他死了,萬一大老板回來,我們所有人都得受牽連!”
“嗯?”
刹那間,空氣凝固,死一般寂靜。
呂治歌也怔了怔,沒想到張上竟然在井下,而且,是上來以後,又下去的。
這時,躺地下痛苦呻吟地彪子,含含糊糊問一句:“你怎麽知道他叫張上?”
蔣福來蔑視地掃他一眼,解釋說:“我和他是一個宿舍的,他經常打電話,那些人都叫他張上,而不是章弓長。和他一起的那個冷面男,叫陳連尉,而不是程車走。只有化名才起這麽邪門吧?”
“那又怎麽樣?”呂治歌突然笑了笑說:“他自己想充英雄,上來又下去,那就得知道後果,說不準現在已經被毒氣弄死了。”
頓了頓,瘋子似的喜怒無常,對搬水泥的礦工們狂暴怒吼:“你們愣個毛線,給老子封山,誰不動,我弄死他!”
說著,衝到開來的路虎車旁邊,打開後車廂,除了幾個裝錢滿兜兜的紙箱子,還有青H化隆造的火槍。
操槍,哢嗒上膛。
這一刻,什麽猶豫都煙消雲散了……
可是,有時候武器並不能征服人,也嚇不住人。
真正能統治天下的,是人心。
護礦隊員們互相瞅了瞅,又一起看向最前方的隊長吳安毅。
大夥都知道,能不能洗刷恥辱,挺直腰杆面對以前的戰友和榮譽,就在今天了。
“隊長。”
“隊長!”
“隊長……!”
一聲聲焦急地呼喚,像是要把墮落的人性找回來。
吳安毅兩難,心裡翻江倒海。
護礦隊背叛朱新寧,都是他帶的頭,年薪百萬,醉生夢死,左擁右抱,孩子上貴族學校,所有親戚朋友都跟著沾光,那是他從沒想過的生活。
呂治歌讓他體驗到了。
但這錢花得不安心,每多花一分,每多拿一分好處,他都覺得自己身上的罪惡在增加,人心撕裂變形,恐懼時刻纏繞。
可是,想回到那個純真的人生,根本不可能了。
三天時間,他飽受折磨,曾經班長,兄弟,領導,教導員,並肩作戰的戰友,挨個來紅崖罵他,狗血噴頭。
他隻敢躲在宿舍衛生間的角落裡,抱著膝蓋,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
這還是曾經那個問心無愧,意氣風發,敢理直氣壯找領導講理的吳安毅嗎?
可是,他已經背叛了朱新寧,此刻再背叛呂治歌,三姓家奴啊。
罷了,罷了,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我自己墮落沒關系,但兄弟們,不能跟我受苦。
“都停手,不準封山。”吳安毅一聲大喝震四野。
直接越過呂治歌,接手指揮權,“技術部去找抽水泵抽水,防衝隊多找幾個風機送空氣,機電部切斷礦下一切電源,掘進隊去山那邊的地低,掘通巷道,放水,運輸科去找氧氣瓶,護礦一隊準備下井救人!”
呼啦一下,仿佛是心有靈犀般,搬水泥的礦工們幾乎就是吳安毅喊出來的下一秒,集體扔下水泥袋, 撒腿散開,各自去找抽水泵,風機,鐵鍬,礦鎬,開山放水。
這一刻,所有人激動無比,體會到拯救生命的美妙。
呂治歌看得目眥欲裂,槍口對準吳安毅怒吼:“你他媽找死是吧?”
“忘了誰養你的是吧?”
“你兒子能上貴族學校,誰安排的?”
“你二奶三奶,誰給你介紹的?”
“你一家山裡人,老子都給他們在城裡找了工作,安頓得比我家都好,你都忘了?”
吳安毅怔了怔,似乎在回想美好時光,平靜地說:“你給地好處,對我家人的好,我一輩子刻骨銘心,在這兒,給你磕頭了。”
說著,吳安毅四肢著地,腦門磕了一聲響。
呂治歌一臉猙獰,如妖似魔般瘋狂,“你以為磕個頭就還完恩了?如果這樣,全天下都是百萬富翁。”
“這樣還不夠,你要怎麽樣?”吳安毅站起來,突然變得翻臉不認人。
“你他媽……”呂治歌急火攻心,你他媽還能要臉不,拿槍的手顫抖,理智正在消失。
“嘣!”
一聲槍響,驚了天地。
吳安毅聞聲而倒,卻笑著,滿是解脫地注視呂治歌,“這樣,應該夠了吧……”
我以命還抵恩,死在你手裡,這樣夠了吧?
“隊長!”
護礦隊員們瘋了,趕緊扶起吳安毅,但火槍的傷口是散開的,直接把人打成了篩子。
吳安毅漸漸閉眼,昏暗地目光掃視隊員們,最後遺言:“大家千萬別學我……”
閉目長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