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凝香不暇思索地跑到慕夕澤身邊,將他攬入懷中,正當這時,慕夕澤的口中突然噴湧而出大口大口的鮮血,將葉凝香整潔的裙擺染成一片血紅。她一邊拍打著他的臉頰,一邊拚盡全力呼喚他的名字,視野因為眼淚的阻隔而變得模糊,喉嚨因為猛烈地呼喊散發陣陣血腥。
直到被送回了寧王府,慕夕澤也沒有醒來。
在這樣緊要的關頭,葉凝香本該順著慕景沅的意跟著他回到昭陽殿,可是她卻連通報都沒通報,一路跟著慕夕澤回了寧王府。
慕夕澤虛弱地躺在床上,原本還有些溫熱的手此刻也已經冰涼。而這冰涼的手如今正被葉凝香緊握著。
她籌謀許久,如今真的除去慕夕澤的一條臂膀,她卻並無半點欣喜。相反,看到這樣幾乎死亡的慕夕澤,她的心中竟只有一個念頭,她想讓他醒來,她想讓這個早已被禦醫判了死刑的人再次醒來。
夜已深,寧王府的下人們聚集到慕夕澤居室面前,不停在小聲嘀咕什麽,就好像是討論寧王是否已經死亡,而葉凝香身旁的人是否已經是具屍體。不過過了子時,這些下人們紛紛離去歇息,偌大的寧王府只有葉凝香和慕夕澤所在的房間依舊燈火通明。
“慕夕澤,你快醒醒,我還有好多話想要問你。”
“慕夕澤,你不是常說自己罪孽深重,罪孽深重的人不該這樣輕易死去,就算要死也必須死在我的手裡。” 葉凝香將慕夕澤冰涼的手掌輕輕撫摸上她的臉頰,雙眼始終注視著慕夕澤的臉龐。一股溫暖濕滑的液體順著葉凝香的眼角滑落,最後流到了慕夕澤的手心裡,受到淚水的刺激,慕夕澤冰冷的手心突然動了動,接著輕咳了幾聲,緩緩睜開了眼。
“小葉子,你哭了。”慕夕澤一邊拭去葉凝香殘留在臉上的淚,一邊虛弱地微笑道,仿佛因為葉凝香對於自己的關心而喜悅。
葉凝香避開了他的手,使勁用衣袖擦幹了淚,倔強道:“沒有,近日雙眼有些炎症,所以才經常流淚。”
慕夕澤坐起身,用似水般溫柔的眼神看著葉凝香,“小葉子,坐到我身邊可好,趁我現在看得見,我想好好看看你的臉。”
慕夕澤本想撫摸葉凝香的臉頰,可是手剛伸出卻僵在空中,隨後便將手收回,只是靜靜地,十分仔細地凝望著葉凝香這張似乎還掛著淚痕的臉。
“大眼睛,包子臉。”慕夕澤笑了笑繼續說道:“雖與我想象的有些差別,不過也甚是可愛。”
接著,慕夕澤拍了拍葉凝香的手背,面露關懷之色,“你在這裡陪我想必是逆了皇上的意思,還是早些回宮去吧,不必擔心我。”
“從前,你不是很願意我在你身邊,為何今日卻要趕我離開?”
“先前那樣待你,是怕你受人欺負,是為了保護你。如今你已經被封了官,又深得皇帝信任,還有……”說道這裡慕夕澤突然笑了笑,突然轉移話題道:“總之,如今你不需要我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還有什麽?”
“沒什麽。你若不願離開,我倒也不介意你在這裡陪我睡上一晚”說完,慕夕澤竟十分放肆地躺到了葉凝香的大腿上,就好像個正在撒嬌的小孩子。
葉凝香卻突然撤出了雙腿,起了身,有些慌亂地說道:“既然王爺已經無礙,凝香便先行告退了。”說完,她便飛快地跑出寧王府。
望著葉凝香離去的背影,慕夕澤用低得幾乎難以被人聽到的聲音說道:“還有我不在你身邊,蕭青羽也會照顧你的。”
葉凝香回到皇宮時,宮門已落鎖,不過慕景沅先前似乎特意囑咐過,是以守衛皇宮的士兵一見是葉凝香,十分恭敬地打開了已經鎖了的宮門。本想著慕景沅會因為她私自滯留寧王府而責怪她,不過當她回到昭陽殿時,慕景沅不僅沒有半句責備的話語,反而十分關切地說道:“葉凝香,今日你怕是累壞了吧,早些休息吧。”
“皇上不怪我私自滯留寧王府?”
“不怪。你那樣做說到底也是為了你的復仇大業,我又怎會怪你!”
說完,慕景沅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朝自己寢宮走去,“你平安回來就好,我先回去睡了。”
這一夜,葉凝香徹夜難眠,就好像是孤獨的旅者在廣袤天地間迷失了方向,寂寞、無助。她不知道今後該如何面對這樣陰隼狠辣的蕭青羽,不知道這樣靠鮮血浸染成的復仇之路還能走多遠,不知道親眼看著慕夕澤死去時她會做出怎樣的抉擇。
這一世,她處事靈活,人也更善交際,可是在她最需要人安慰,最需要人傾聽的時候,她的面前卻空無一人。寬大的床上,葉凝香蜷縮著身體,緊緊抱住那床同樣形單影隻的棉被,睜著眼睛一直到了天亮。
第二日一早,昭陽殿中罕見的亂成了一團,不止昭陽殿,整個皇宮似乎都亂得不成樣子,宮女宦官們神色匆匆,甚至面露驚恐,都朝著同一個方向走去,而這個方向的終點便是倚霞殿。
葉凝香的心中燃起十分不好的預感,一把抓住一個慌裡慌張的小太監,問道:“出了什麽事?”
“皇后娘娘剛剛懸梁自盡了。”
什麽,她視作妹妹一般的人,同她嬉笑打鬧的人,與她推杯共飲的人,一個剛剛過了十五歲生日的人,那個天真爛漫、恣意歡笑的女孩最終卻選擇親手了結了自己的生命。
就如同當年不相信親人被抓,拚命朝蘇府跑去一般,葉凝香拚盡全力,甚至用上輕功朝倚霞殿飛奔而去。也許小太監的信息是錯誤的,他又沒看見齊夢瑤的屍體,說的話也定是假的。雖說她有私通侍衛之嫌,但這件事情並未查明,也許她腹中的孩子本就是慕景沅的,二人私下裡圓了房也是有可能的。
對,齊夢瑤沒有死,她腹中的孩子是慕景沅的,奴婢們看著齊家失勢才故意傳出詆毀齊夢瑤的話。葉凝香一遍一遍強迫自己相信這樣的觀點,只是淚水卻像開閘的洪水一般不停向外傾瀉。
葉凝香趕到倚霞殿時,齊夢瑤的屍體已經被人從房梁上移到了地上,除了面容鐵青,脖間有條深紫色的血痕,齊夢瑤就像睡著了一般,那樣安詳,那樣平靜。
原來這一切竟是真的!
葉凝香緊捂著口鼻,似乎想要控制她的情緒,可是不管怎樣控制,她的哭喊聲卻早已響徹整個倚霞殿。
因為她,都是因為她,是她鐵定了心要報仇,是她明知道齊昇是齊夢瑤的大哥,齊常庸是齊夢瑤的父親,卻還是想都沒想便同意了蕭青羽的計謀,不光害死了齊昇,更害死了不諳世事、心地善良的齊夢瑤。
原來有時候比弑親之仇更令人難以煎熬的竟是無邊無際、永生都無法消散、永生都無法彌補的愧疚。
葉凝香的情緒悲痛到極點,奮力搖動著已經有些僵硬的屍體,呼喚著齊夢瑤的名字,一聲聲沙啞的呼喚叫得在場所有的宮女和宦官神情悲痛,淚流滿面。
在葉凝香的搖動下,齊夢瑤的衣裳中竟滑落一張薄薄的宣紙,紙上工工整整地寫著幾行字:淒淒斷人腸,黯然致心殤。本欲尋癡郎,奈何入宮牆。登高欲成凰,原是夢黃粱。今生已無戀,來世做牛羊。
這是齊夢瑤的絕筆書信,娟秀的幾行字卻道盡了身為政治犧牲品的無奈。也許她這樣純情的人真的不適合在這暗黑齷齪的宮闈生活,死亡大概便是她最好的結局。
數月前她嫁給皇帝之時,十裡紅妝,百官朝拜,場面何其壯觀,聲名何其顯赫。如今只是因為這莫須有的陷害,來到倚霞殿看望她最後一面的竟全都是些位卑職低的奴婢。而這些奴婢前來探望並不是因著什麽特殊的感情,而只是單純好奇懸梁自盡的人死後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現在,葉凝香竟有些相信蕭青羽曾說過的話了,“在人的眼中情感終將消散,而始終永恆不變的只有利益。”
“葉凝香,倒真是沒想到你竟是這樣一個多情之人。”太后不知何時出現在葉凝香對面,原本看著葉凝香那厭惡、凌厲的目光已全部消散,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種同情, 一種憐惜。
“夢瑤是個好孩子,說到底都是怪我太自私,總覺得這樣一個好女孩實在不該讓景沅錯過。最終卻生生葬送了她的性命。”說話間太后的眼中也流下了淚,那雙異域風情的大眼在淚水的暈染之下就好像八年前她見太后時那般楚楚動人,惹人愛憐。
人啊,誰都不是生來心腸狠毒、面目可憎,只是在惡劣的生活環境中僥幸逃生,最後硬生生地活成了惡人,丟掉了本心。
也許太后就是這樣一個被生活中的風霜、荊棘磨礪得失了棱角,甚至丟了本心,甘願以惡人般的姿態呈現在別人面前的本質善良的人。
“今日中書令齊常庸大人遞交了辭呈,皇上整日都要留在彰華殿商議新任中書令的人選,恐怕是不會到這裡來了。”說道此處,太后歎了口氣,似乎流露出對於她這個兒子的一絲失望之色,接著很鄭重地看著葉凝香說道:“葉凝香,夢瑤的葬禮就交由你來安排了。哀家累了,先回去了。”
葉凝香拭去眼角的淚水,眼神堅定而有力,一邊磕著頭一邊有力地說道:“是,凝香一定不負太后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