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莫老爹的藥也配好了大概三分之一,煎了少量的藥給了幾個膽大的試藥者喝完後,他們這一天的工作就算是結束了。接下來就等著一夜過後這幾人會否有好轉。
本以為莫小琴等人會同她葉凝香一塊兒回沈大人的府上,沒想到莫小琴突然道:“凝香妹妹,從今往後我們便不在沈府打擾沈大人了,今日如墨已在城中尋了處院落,行李已經搬到那裡去了。”
接著莫小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給妹妹添麻煩了。”
其實葉凝香也覺得住在沈威府上太過打擾人家,住到驛站裡又怕有心之人對已經癡傻了的慕夕澤圖謀不軌,卻沒想到有人會搶先她一步,這麽快就在凜州尋到個宅院,難怪她一天都沒見到如墨的身影。
身為長輩,自己尋了個安身之處豈有不安頓好晚輩的道理,葉凝香很不見外地笑著說道:“想來墨先生找的房子也不會太小,應該容得下我們三個人哈!”
說完,葉凝香還故意朝魏詢看了看,示意她說的三個人是魏詢、慕夕澤還有她葉凝香。
“當然,當然,如墨就是按我們所有人的規格尋的房子。”
說到此處,莫小琴還故意昂著頭,似乎心中無比自豪。
於是當天夜裡,盡管沈威百般挽留,葉凝香還是火急火燎地拉著魏詢將剛剛擺在沈府中的全部家當全部搬出,然後大包小裹地在莫小琴的帶領下進了新房。
雖說夜晚天色暗,可是葉凝香也能感覺到這房子是個同寧王府相比也遜色不了多少的頂精致的院落。屋外有假山,有青草,還有時刻流不盡的涓涓細流,整個院落都散發出一種淡淡的清香。
“啊,這地方真不錯!”
葉凝香張開雙臂,全身放松,好像這麽多天來的疲憊一掃而空。
“啊……不錯。”
慕夕澤學著葉凝香的樣子張開雙臂,似乎也想要學著葉凝香說話,不過拚盡全力卻隻學會了一半。
一半也比沒有強,葉凝香一把抱住慕夕澤,因為喜悅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不停在慕夕澤剛剛長好的心口處磨蹭,口中還不停念叨:“我家夕澤終於會說別的話啦!”
看到葉凝香這樣興奮,慕夕澤好像也覺得自己做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呵呵呵呵地傻笑個不停。
不過這時,他的笑突然止住,因為他的面前突然走來一個他最怕的人,他的舅舅如墨。如墨每每來到他身邊總是陰沉個臉,然後總是在他身體上亂摸亂碰,他一想反抗如墨便會動手打他。
先前慕夕澤還很喜歡如墨,如今卻是只要見了他就會嚇得快要哭出來了。
不過這日他絕對不會哭,因為他有葉凝香給他撐腰。他故意拉了拉葉凝香的手指,讓她轉身見到凶神惡煞的如墨,然後很有底氣地看著如墨,好像篤定了葉凝香會替他擺平如墨。
不過沒想到的是葉凝香看到如墨後半點幫助慕夕澤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拍拍慕夕澤的腦袋道:“夕澤乖啊,如墨舅舅一會兒幫你療傷,很快就好了!”
意識到葉凝香和如墨是一夥的,慕夕澤再也控制不住當場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接著哭聲驟停,慕夕澤再一次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你總這樣弄暈他會讓他留下心理陰影的。”
“那你倒說說還有什麽辦法讓他馬上閉嘴。”
葉凝香無語,閉上嘴巴不說話,靜靜看著如墨為慕夕澤運功療傷。
療傷過後,慕夕澤依舊昏睡,如墨又將他背回了床上,等到一系列事宜完畢後,其他人都已經因為搬家疲憊而睡去,整個房子裡只剩葉凝香和如墨還未入睡。
葉凝香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張開了口,“墨先生,你當時為何會幫著蕭青羽做事?”
聽到葉凝香這樣問,如墨竟有些驚訝,“他沒告訴過你?”
葉凝香搖了搖頭。
“我以為以你同他的關系他會對你無所隱瞞,看來他還是始終如一的絕情無義。”
如墨幫著慕夕澤蓋好了被,不緊不慢地答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給我喝了他的心口血,是以我才能重新蘇醒。”
“墨先生,我覺得你比從前變了好多。”
葉凝香笑了笑,好像真的將如墨當作了她的摯交好友。
如墨不再說話,避開葉凝香的視線,快步離開了房間。
與莫小琴的相處已經讓他沉寂多年的心有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躁動,這些時日同葉凝香這一行人相處,竟讓他憑空生出一種家的感覺。
他是獨自在異鄉漂泊多年的遊子,家園盡毀,親族盡喪。他從地獄走來,本該永遠墜入黑暗,卻在無形中不受控制地動了心,動了情,對於未來竟生出了些許希望。
從前,他的願望是殺光所有的人類,為了死在虛離幻境的族人復仇。如今,他卻為了她在心中暗暗立誓今生再不殺一人。
從前,他孑然一身,心若寒冰,從不知情為何物。如今,卻有一個女孩子闖進他的世界再不能離開,他日日想念她,日日盼著見到她,甚至一刻都不想離開她。
從前,他是孤獨的旅者,在世間不同角落駐足,卻從未留下任何印記,沒人知曉他,沒人記得他,沒人關心他。如今,有這麽一幫人,雖說還對他帶著絲絲警覺,卻也真心地掏心窩般關心他,愛護他,幫助他。
在這個他最為怨恨的人間,他竟不知不覺間同他怨恨的人類一樣生出了情!
第二日,葉凝香不在去往刺史府,而是直接跟著魏詢來到先前治病施藥的帳篷前。
昨夜那幾個自告奮勇的試藥者已早早被馬車送回到帳篷前,從他們的面色來看,莫老爹的藥差不多是對症了。
仔細對這幾人把了把脈,莫老爹露出個滿意的笑。
“莫老爹,這藥可是對症了?”
莫老爹看著依舊有些不放心的葉凝香胸有成竹地說道:“八九不離十了,待我再完善完善,不出三日,這幾人便可痊愈。”
且不說莫老爹能不能三日內治好這幾個患病的人,但是聽著莫老爹表決心似的言論,那幾人已是感激涕零,拖著依舊虛弱萬分的身子不停地朝著莫老爹和葉凝香磕頭。
凜州城東南處有個同寧王府差不多大的宅院,那宅院的前主人是個極其富有卻一毛不拔的單身老頭兒。老頭兒死後,管理房屋的官員並未尋到他什麽親戚,便一直讓這裡閑置。
如今這閑置了七八年的大宅院倒是派上了大用場,因為已經感染瘟疫,經過藥物治療又毫無起色的人最終都會被官兵壓到這宅院裡等死。
宅院雖大,卻敵不過源源不斷送過來的半死不活的人們。原本宅院中遺留的高雅脫俗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滿庭院的混亂與肮髒。
昨日與凜州官員議事時,他們並沒有告訴葉凝香凜州還有個專門隔離病患的地方。所以今日當她在街上偶然聽見百姓竊竊私語地議論這件事時既憤怒又吃驚,二話沒說便直接朝那宅院走去。
都說人將死之時,周遭的空氣都會因為這人缺乏陽氣而變得陰冷,這句話在今日看來卻當真有著幾分道理。因為葉凝香趕到這宅院門前的時候,原本還有些悶熱的身子突然有種寒氣逼人的感覺,雙臂和小腿上不自覺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宅院的大門沒關,任由強風將它吹得吱呀作響。
葉凝香手中提著已經配好了的藥,在魏詢的陪伴下,謹慎地走進了這間大宅。
明明是古樸典雅又時時透露出奢華之態的宅院此刻卻處處擠滿了人。這些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宅院的各個角落,全身的紅色圓點狀潰爛證明了他們都是染上瘟疫被人遺棄等死的人。
整個宅院中不見一個負責看守的守衛,然而就是在這大門敞開又無人看守的情況下,這些被捉到這裡等死的可憐人竟沒有一人逃回了家。
不是他們不想,而是他們不能。他們何嘗不想著親人團聚,享受琴瑟和鳴之喜,兒孫環繞之樂。然而他們卻再無力氣走出這間宅院了。
明明只有幾十步的距離,他們卻絲毫不能移動半步,就算胸腔裡那顆想要瞬間就離開此處的心幾乎都要蹦出了他們的身體,他們的身體依舊如死人一般無法移動分毫。
活著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明知前面就是生路,卻只能在死亡的沼澤之中不斷下沉,直到泥漿沒過鼻腔,沒過你的頭顱。
這些躺在地上幾乎就要死去的人如今正怔怔地望著葉凝香和魏詢,滿眼的同情與憐惜。那感覺就好像再說:哎,年紀輕輕就要來此處等死,真是可憐!
不過葉凝香的注意力全然不在這些人身上,而是在這宅院中的氣味上,是種極其刺鼻的腐臭味,就好像是屍體腐敗很久的味道。
尋著那味道最濃烈之處看去,只見一個身著粗布單衣的男子面部朝下趴在地上。葉凝香輕輕翻動那人的身子,只見青紫色的面容已經開始潰爛,他的鼻子已經被地面上的細菌腐蝕得半點不剩。
雖未驚叫出聲, 葉凝香還是嚇得連連後退好幾步,原本微冷的身子此時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知道是人都想能活的長久,沒人願意同身患瘟疫的將死之人過多往來,那些個官兵不過是礙於官命難為才將這些必死無疑的患者拖到宅院,自然不會再此處多待一刻。
於是那些因為瘟疫死去了的人便無人管理地在這宅院之中腐爛生蛆,變得面目全非。
葉凝香緊握雙拳,怒火中燒,不過乾勁兒也更強烈,一邊讓魏詢直接將刺史沈威帶到這宅院,一邊十分大膽地向院外搬著那些死人的屍體。
做了那麽多年官的沈威腦子也不是白長的,一聽說葉凝香點名要他去那宅院,心中便意識到定是那些個病患出了什麽問題,所以乾脆叫上他的下屬以及負責那個宅院的所有官兵,一塊兒來到了宅院。
本來沈威臉上是系著個手帕的,生怕自己不小心吸進了那些將死之人吐出來的空氣。可是當他見到葉凝香和魏詢不光露著白臉蛋,反而還不停向外搬運屍體,沈威猶豫再三,最後極其不願地解下了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