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不偏不倚正正落在秦驍身邊,低下身將半躺在地上的秦驍扶起,然後抬眼看向面色陰冷的慕夕澤,眼中的神色複雜,似乎蘊含著好多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夕澤,既然你不願來見我,我便來見你好了,七年前的恩怨早晚都是要解決的。”
“師父當真是好手段,先派霜姑娘,又派秦驍,待我心軟之時再親自現身,我看你這不是請求我原諒你,而是逼著我原諒你!”
慕夕澤從秦明月身邊走過,卻並未朝秦明月看去,冷聲對著馬忠說道:“小馬,去備些酒菜送到陶蘭亭。”
這位慕夕澤的師父馬忠也是第一次見,雖說人家儀表堂堂、氣宇軒昂,可是能讓向來和藹可親的王爺發這麽大火,定然是同王爺之間有過極大過節,他斂去先前那種古靈精怪的模樣,一本正經地頷首答道:“諾,小的這就去辦。”
陶蘭亭是整個寧王府地勢最高的地方,站在陶蘭亭上可以看到王府中的各個角落。慕夕澤將酒宴擺在陶蘭亭自然有他的用意,在這樣一個視野開闊的地方,誰要來偷聽,誰要做什麽小動作,慕夕澤都能一清二楚。
雖然葉凝香很是好奇這秦明月究竟與慕夕澤有著怎樣的恩怨,可也不好明目張膽偷聽他們的談話,在陶蘭亭下轉悠半天后,葉凝香決定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為自己找些別的事做。
於是她特意換了套新衣,獨自離開了寧王府。
坐在陶蘭亭上,向下眺望,四周都被剛剛吐露新芽的嫩草和抽出枝葉的樹木包圍著,亭下的假山旁還有涓涓細流沿著假山流淌,一陣微風襲來,空氣中似乎都能聞到小花園飄來的花香和青草夾雜著泥土的清新的味道,著實讓人沉悶的心情舒暢不少。
石桌旁坐著兩個人,兩人面對而坐,卻似乎並沒有半點情致去欣賞眼前的美景。
慕夕澤搶先倒了一杯酒,然後禮貌性地遞給坐在對面的秦明月,,雖說面容冷淡,言語間卻透露著晚輩對於長輩的尊敬。
“這是朔州的特產,蘆花酒,是我五弟景濂特意托人帶來的,您嘗嘗。”
秦明月接過酒杯一飲而盡,接著閉上雙眼似乎在醞釀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當年烏嶺之戰,我不該借口探病偷走你的王印,最後釀成這樣大的禍端。”
“事情都已經做了,再來提該還是不該,您不覺得為時已晚嗎?”
慕夕澤朝自己的杯中也斟滿酒,動作優雅,神態從容。
“我以為你始終視蘇致武為仇敵,又想著你有奪權之心,於是就應了我們那神秘主顧的要求將王印偷走。我若提早知道你對那蘇家丫頭用情至深,就算違背我們與那神秘主顧的契約,我也不會做出令你愧疚一生的事的。”
“神秘主顧!”慕夕澤冷笑著,看著秦明月的雙眼也籠罩上陰森刺骨的寒意,“師父,你到現在還要欺騙我嗎,你當真以為掌控暗影衛這麽多年的我會始終什麽都發現不了?”
“既然你都知道,就更應該理解我,原諒我。”
“你盜取王印,聯合那主顧陷害蘇致武,真正的目的不是履行契約,而是復仇。蘇致武奉了皇命暗殺了你的親族,是以才能從小小侍衛一躍成為萬人敬仰的將軍。而你那主顧便是你的親外甥,一品居的主人,有著天下第一公子美譽的蕭青羽。”
原來這秦明月出身巫族,奉巫族族長之命守衛大離和平,卻意外同離國皇帝的妃子,龜須公主賀蘭嫣兒墜入愛河。
先皇慕宗旻一是忌憚他這神秘氏族的力量,二是對於秦明月奪得麗妃真心一事心存怨懟,秘密派出蘇致武集結數千死士潛入巫靈谷,盜取谷中聖物權杖,最後將谷內全部巫族人殘殺殆盡。
而那個時候被生母壓在身下,僥幸逃脫的只有一個七歲大的孩子,這個孩子就是如今的蕭青羽。
七年前,明月閣急速壯大時,突然出現一個出手闊綽卻無法查明真實身份的人與明月閣定下契約,明月閣為其做半年的事,那主顧為明月閣提供取之不盡的財富。
那時慕夕澤並未將此事同蘇家聯系起來,一心想著壯大明月閣以及支撐明月閣發展的暗影衛,並未深究便答應了這契約。卻不想這契約到最後竟成了他們蘇家的催命符。
秦明月猜到慕夕澤知曉他出身巫族的秘密,卻沒想到他竟連蕭青羽與他秦明月的真實關系都已了如指掌,一時間語塞,不知如何應答。
“其實師父你夾在我與蕭青羽之間也很是為難,同樣都是有著奪得天下野心的人,一個是你一手培養長大的好徒弟,一個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若果換做是我,也是難以抉擇。”
慕夕澤抿了口酒,面色變得平靜起來,就像是個理智的局外人剖析著秦明月這樣做的緣由。
“所以你選了個既可幫助蕭青羽報了殺母之仇,又可替我掃除奪權障礙的辦法,偷取王印,讓蕭青羽製造蘇致武謀反的奏章上報先皇,收買副將蔣維,坐實蘇致武謀反的罪名。”
“對不起。”秦明月長歎了口氣,一雙鳳眼好似蒙上一層薄霧,沉默好久才又繼續說道:“都怪我權衡利弊,害你的妻子曝屍荒野,害你經歷七年的牢獄之災,我欠你太多,若當真只有我的性命才能償還,那這性命你便拿去吧!”
“你明知道我不會要了你的命的。”
慕夕澤又朝秦明月的酒杯中倒了杯酒,話語中的冷漠漸漸散去。
“做過的事終究是無法改變,我無法違背內心,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卻也不會再同你僵持下去。我的暗影衛本就是為明月閣服務的,分離了那麽久,也應該重新回到明月閣了。我會囑咐顧連城,今後唯你的命令是從。”
默默吃了會兒菜肴,慕夕澤繼續說道:“師父,如今我已無爭權奪勢之心,你也不用因為要輔佐蕭青羽而對我心懷愧疚。不過他蕭青羽若是再依靠陷害忠良的手段奪權,我定會讓他付出血的代價。”
慕夕澤知曉他秦明月心中所想,知道他對於當年蘇致武謀反案心懷愧疚,知道他想乞求他的原諒,重新將暗影衛納入囊中,甚至知道他準備投入蕭青羽陣營,幫助蕭青羽奪得天下。
他總是這樣不露聲色地就將所有事了然於心,不知不覺間早已掌握全局,對比行事陰狠的蕭青羽,他慕夕澤才更適合成為這天下之主。然而秦明月的身上流淌著巫族的血,自幼在巫靈谷長大,他又怎能不知曉他慕夕澤身上藏了什麽樣的秘密?
就算有著驚世之才,一個非人的怪物是永遠不可能成為這天下之主的,想到這,秦明月的內心不覺為慕夕澤而惋惜。
慕夕澤不再與秦明月多談,站起身,準備離去。正當走出陶蘭亭時,秦明月似乎聽到慕夕澤又朝他說道:“我覺得師父應該先探查慕景沅的真實身份再來考慮今後是要幫助蕭青羽,還是幫助慕景沅。”
望著慕夕澤離去的背影,秦明月眉頭緊鎖,對於慕夕澤臨走前的話百思不得其解。
自從魏詢接任大理寺卿似乎一直忙得不可開交,連葉凝香成親這樣的大事,他都始終沒有露臉。既然他魏詢忙得沒時間,那就換葉凝香主動來找他好了。
大概害怕魏詢因為她害得前任大理寺卿身首異處而心懷不滿,葉凝香故意盛裝打扮一番,以最好的姿態面見魏詢。
不過見到魏詢的那一瞬,葉凝香就覺得先前是她自己多慮了,因為此刻的魏詢蓬頭垢面,就好像熬了好幾夜都沒有好好休息過似的。依舊與從前一樣,見到葉凝香的一瞬,魏詢面上的疲憊一掃而空,臉上洋溢著喜悅。
“凝香,你怎麽到這裡來了?”
魏詢興奮得幾乎跑到葉凝香面前,蒼白的臉容上掛上深深的笑意。
“我見你遲遲不來王府拜訪我,便主動來大理寺見你啊,本以為你還在生我的氣,沒想到你是真的忙得焦頭爛額!”
“自從你成親,皇上將鑒察司的職位也一並交於我,不過自從上次的賣官鬻爵案後,鑒察司到也沒什麽大事。不過近日來,靖安周邊總發生離奇的凶案,倒是害我傷了不少腦筋。”
對於這種毫無頭緒又十分離奇的凶殺案,葉凝香總是好奇萬分,一雙大眼睛似乎都在放著光,好像將她自己也加入到破案陣營似的。
“魏兄,你快說說,是什麽樣的凶殺案?”
魏詢到也給面子,直接拉著葉凝香來到了停屍房,停屍房中停放著七具屍體,都是近五日來被人謀害致死的。
魏詢將每具屍體上面的白布揭下,將半腐爛的屍體暴露在外。
葉凝香緊捂著口鼻,恨不得馬上就要因為刺鼻的腐臭味兒吐了出來。
魏詢倒是反應平淡,一邊擺弄著死者傷口,一邊理智地說道:“這些死者傷口各有不同,你看這具,好像被猛獸利爪搗爛心臟而死。 再看這具,好像被人掐住脖子窒息而亡。還有這具,渾身沒有半點傷口,卻面露驚恐,分明是被什麽東西活活嚇死的。”
本就暗暗發嘔,再聽著魏詢這有條不紊地分析,葉凝香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撫著棺材板不停作嘔起來。
看著葉凝香變成這副模樣,魏詢也不再分析,幾乎是將半虛脫的葉凝香抱出了停屍房。之後,他笑眯眯地看著葉凝香,說道:“看吧,不是什麽人都能適應破案的,你呀,還得再練!”
“我先前就看過春雪的屍體,這突然這麽多死狀比春雪慘烈萬分的人展現在眼前,自然會有些不適應。”葉凝香一邊說,一邊拍著胸脯,連吸了幾口新鮮空氣,繼續道:“我沒事了,我們再回去吧!”
“不必了,那些屍體我已經請仵作查驗過許多遍,你若想了解,我可以直接告訴你。”
魏詢一邊遞給葉凝香一杯酸棗茶,一邊繼續道:“這茶止嘔吐的,你先喝點。這些屍體雖說死因不同,卻都有一個相同點,那便是他們身上的精元都被吸食得乾乾淨淨,是以才剛剛死了不過五天就各個像是乾屍一樣樣貌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