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盛林捂著臉,縮坐在一個枯樹根下。緊緊繃住全身,像一隻炸了毛的鬥雞。
耳畔叮叮當當喊打喊殺的聲音響了很久,突然有人拍拍他的肩膀。盧盛林不敢抬頭,他曾在和郡王府見過這樣的招數。
劊子手先裝作若無其事,突然在犯人背後拍兩下,犯人不明就裡,一回頭,劊子手正好手起刀落。而且還能掐算好手上的力度,劊子手能從使用幾分力氣上判斷人頭滾多遠。
這個遊戲看看都覺得血腥,更不用說親身嘗試了。所以盧盛林依舊用袖子捂著腦袋不動。
秦順見他像個受了驚的兔子,又好氣又好笑:“盧老板?盧老板?你怎麽了這是?”
盧盛林也聽出來說話的人是秦順,才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他蹲在地上,周圍一圈兒人大眼瞪小眼,無比關切的望著他。
夜幕降臨,火把已經幽幽的燃了起來。火苗隨風抖動,發出呼呼的聲響。
秦順伸手把他攙扶起來,讓他坐在樹根上:“盧老板,你不會是嚇沒魂兒了吧?我可不會叫魂兒啊!”
盧盛林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半晌擺擺手:“秦將軍,和郡王府的人呢?”
“你找他們?”秦順隨手指了指旁邊一個屍體堆:“都在那兒了。”
盧盛林長長舒了口氣,把頭上冷汗摸了一把,他這次是真的嚇壞了,雙腿一個勁兒的轉筋。
“秦將軍,你把他們都殺了?”
“殺了。”秦順輕描淡寫都說到。
“那咱們現在是?”盧盛林滿懷期待的望著秦順。
“咱們?”秦順乾笑兩聲,站起身:“宗主要我救你一命,可沒再吩咐別的,大概盧老板得自己駕車回京城了,秦某還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盧盛林知道這會兒他必須跟著秦順走,否則分分鍾都會有生命危險。秦順說的話一聽便知是半真半假。要是衛元熙真沒有別的吩咐,乾脆叫他自生自滅好了,何必大費周折的救他一命呢?
“秦將軍,就帶著草民一起回東林吧,宗主救命之恩,草民還得當面道謝。”
秦順側目打量著他,搖搖頭:“不必了,盧老板,你謝我就成。”
“哎哎!秦將軍你別走啊!”盧盛林慌忙拉住他:“你就不能帶上我嗎?”
“帶你?”秦順又一次把盧盛林甩開:“帶著你多麻煩呐,再說,帶你回去總得有個眉目吧?”
盧盛林垂下眼瞼,秦順這麽做,分明是逼他與蕭容深決裂。但他的一切都在京城,家業,房子,還有兒子。他真的可以不管不顧的離開嗎?如果蕭容深找到了那個方丈,找到了他的兒子,那他豈不要兩面煎熬嗎?
秦順見他還在猶豫,便淡然在他肩頭扶了一下:“盧老板,你是生意人,最懂得一步錯步步錯的道理。人要是在一開頭就站錯了隊,那他這輩子不管如何補救,也對不了。你說呢?”
盧盛林定定神,默然望著秦順,他的意思是說,蕭容深必敗無疑嗎?
“盧老板,端親王愛才,你應該是有所耳聞的,我敢保證,你只要肯投奔端親王,端親王會保你這輩子前程似錦。”
“前程似錦?”盧盛林乾笑一聲:“這話還是留著見宗主再說吧。”
秦順嘴角一勾,忙叫人去修複盧盛林那輛被砍壞的車駕。幸而損傷不重,叫人修一修也就能對付著用了。
盧盛林心裡很憋屈,方才那個車夫曾言“和郡王府的家事”。毫無疑問,殺他的人就是蕭容深。盧盛林手裡還把玩著那顆貓眼石,不由得歎了口氣,其實也不怪不得別人挑撥。要是蕭容深對他肯多那麽一點點的信任,也就不會連面都不見,直接殺人。
殺了他有什麽好處?盧盛林仰在車架裡,眼裡趨近無神。
好處,自然是有的。盧盛林要是死在荒郊野外,那麽盧盛林背後的財團和爪牙便會群龍無首,到時候蕭容深只需要振臂一呼,說殺死盧盛林的是東林的人。到那個時候,盧盛林的一切就都歸他蕭容深所有了。
盧盛林把貓眼石攥在手心裡,隱約覺得衛元熙還是有兩下子的,要不皇帝怎麽會把她一個姑娘家放到這個位置?
他有點動心,要不,真就來個良禽擇木而棲?
可就算是拜山門,還得來個見面禮呢,他如今這麽落魄,連命都是人家救回來的,哪兒還有什麽能夠稱作禮物的東西?
盧盛林呆呆的想了想,想起給了 他二百兩銀子的蕭容深。想起二十年前那個在他攤子前吃貴發糕的富家少爺。
二百兩,這二十年,他也算還清了吧?
蕭容深!蕭容深!盧盛林還是想不明白,這個和郡王為何如此的心狠手辣!
秦順的馬走在盧盛林車駕旁邊,突然開口問他:“盧老板,你想什麽呢?”
盧盛林頓了頓:“琢麽著,送一件什麽禮物給宗主,才算別出心裁。”
秦順不以為然的笑了笑:“你們都是那樣顯赫的家世,光送財物自然沒趣兒,還是要有些意思在裡面才好。”
有意思?盧盛林猛地抬一頭,是是是,確實是有件趣事兒,而且衛宗主一定感興趣。
“謝秦將軍提醒了。”
車駕回到東林宗主府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氤氳著一層薄霧,看不清人,只能看見遠遠的幾點燈籠的紅光。
離得進了,盧盛林掀起轎簾往外看,那宗主府的大門口站著幾個人。一位宗主一位親王一左一右的站在府門,竟然是為了迎接自己?!
“盧叔叔,您受驚了。”元熙一伸手,把盧盛林扶了下來。
盧盛林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一時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忙伏身下拜:“草民叩見王爺,宗主。多謝宗主救命之恩,先前小人不識抬舉,冒犯了宗主,還望宗主恕罪。”
“無妨。”元熙把他攙了起來,微微一笑:“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盧盛林抿抿嘴,思量了片刻:“宗主的救命之恩,草民無以為報,只是有件小事風聞過耳,不知真假。不知宗主是否有興趣?”
“說來聽聽?”元熙略帶得意的向容湛望了一眼。
“是啊,盧老板,你但講無妨。”容湛一手拉過盧盛林:“咱們去花廳茶敘。”
“不不不,宗主,這事兒說急不急,說緩……可也是件大事呢。”
“哦?”元熙站定望著盧盛林:“什麽事兒讓盧叔叔這麽憂心忡忡?”
“是宗主您家裡的事。”盧盛林低下頭:“草民走之前,和郡王曾經安排小人去做一件事。”
見他一副凝重的樣子,元熙也忍不住緊張起來。
盧盛林一字一句都說道:“和郡王看上了衛府的二小姐,還說一定要把二小姐……弄到手。”
“什麽?!”元熙周身一震,被他的話嚇了一大跳。
這消息來的猝不及防,讓人有點措手不及。
“大哥如今在情事是越來越不檢點了。”容湛皺著眉:“這事兒絕不行!他已經娶了衛家大小姐,現在又要二小姐,二小姐性子和軟,要真進了和郡王府,還不被他跟衛元嘉兩個黑白無常生吞活剝了?”
元熙倒沒想這個,衛元月的性情她知道,只是表面上柔弱,內底還是很有韌性的一個人。只是這門婚事來的蹊蹺,蕭容深怎麽會看上元月呢?
盧盛林見元熙眉頭緊鎖,便把那日在上閣二樓雅間的來龍去脈說了出來。他這一說完,元熙和容湛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盧盛林有點惶惑,難道是說錯了話?好像是有點,畢竟人家二小姐也是個黃花大閨女,說什麽和郡王對她輕薄未遂,未免有傷風雅。到底是八面玲瓏的買賣人,盧盛林見勢不好又補了一句:“依小人的見識,大概是和郡王看二小姐跟六爺走得近,故意為之吧?”
“六爺跟二小姐?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兒?”容湛轉身望著秦順。
秦順不知道,只能望望天,這可不能怪他,京城來的消息都是六爺叫人發出來的,六爺想抹去些什麽當然都是看自己的心情啦!
“這個老六,還學會藏著掖著了。”容湛忍不住笑了笑:“既然如此,就更不能讓和郡王打二小姐的主意了。 ”
“依我之見,兩位主子還得快著點兒,說不定高相國已經派人去提親了呢?”盧盛林低聲說道。
元熙緊縮的眉頭驟然展開,溫和的望著盧盛林:“盧叔叔,您把這麽重要的消息透露給我,是不是代表著,我昨天跟你說的話,你都聽進去了?”
盧盛林微微一笑:“宗主的話言淺意深,草民琢磨了許久才悟出真諦,希望這個時候來投奔還不算完。”
容湛溫然笑道:“好飯不怕晚,能有盧老板相助,也是本王的福氣。”
“這消息便算是盧叔叔的投名狀了。”元熙給秦順使了個眼色:“傳令下去,盯緊衛府。一旦有什麽變數,立刻下宗主府的拜帖,不管是誰,除了六爺,誰都不能帶走二小姐。”
秦順應了一聲:“宗主,要是二小姐出門,需不需要派人跟著?”
“自然,”元熙的目光變得凌厲異常:“既然有人想走裙帶關系,那我就先斷了他的裙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