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盧盛林坐進宗主府花廳時,他還是有些許後悔的。後悔為什麽為能帶幾個膀大腰圓的護衛,或者向蕭容深討要幾個臉熟兒的人物陪他一起來。
衛宗主不到,端親王也沒到,只有秦順一個人凶神惡煞的死盯住自己。盧盛林押了口茶,用余光瞥著秦順。這茶真燙嘴,早就猜到宗主府的茶不會那麽好喝。
其實這茶應該叫高秉延自己來嘗一嘗,畢竟這是他打著自己的旗號辦的糟心事,現在還要自己來收拾這個爛攤子。
還記得高秉延看到那罐兒鹽水時的那副嘴臉,完全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氣憤。想低頭求人,卻還拉不下臉。
“盧老板,這事兒說起來是手下人辦事不利,連累你了,我高秉延在這兒先給你陪個不是。您盧老板高風亮節,想必不會跟底下人計較什麽。”
盧盛林掃了他一眼,向蕭容深低下頭:“殿下,人家既然送來這個東西,便是不想把事情鬧大。既然那些下人打的是上閣的招牌,那也只有讓小人去跟她過過招了。”
攬責任不是重點,重點是為了表忠心。
這一招以退為進使得很好,蕭容深那愁雲慘淡的臉立刻就舒展開了。還緊緊抓著盧盛林的手:“之前先生提醒過,只是小王一意孤行還把先生您給連累進去,實在是小王的錯,如今這事兒還請先生前去東林商洽。”他說著瞪了高秉延一眼:“高相,你不說句話嗎?”
蕭容深是要高秉延說句致歉的話,好安撫盧盛林,但高秉延那個暴烈的脾氣,怎肯低這個頭?要是讓他丟了面子,或許就永遠都交不下這個人了。
想到這兒盧盛林忙擺擺手,謙恭的說道:“底下人辦事不利,關高相什麽事兒呢?說起來還得盛林陪個不是,是盛林沒把手下這幫人教好。”
蕭容深宛然點點頭:“盧老板,馬車就在門外,先生不如?”
盧盛林拱拱手,轉身退下了。
高秉延陰沉著一張臉沒說話,蕭容深站起身死死盯著高秉延,在他肩頭重重捏了一把:“高相國,高少傅,這件事兒玩兒的過火了吧?”
“是老臣的責任。”高秉延低下頭。
蕭容深瞪了一眼:“我是在跟你討論誰擔責任的問題嗎?我是問你為什麽不用自己的人,為什麽要用盧盛林的手下。”他頓了頓:“你還,你還指揮得了盧盛林的人?你怎麽做的?挖牆腳嗎?”
“啊……”高秉延猶猶豫豫的望向容深:“是他那幫人太貪財,五十兩銀子就撬得動。”
“五十兩?”蕭容深默然望著他:“五十兩能撬動的都是些卑鄙小人,上不了台面的邊角廢料。盧盛林真正的爪牙你怕是連個毛兒都沒沾上。”
蕭容深很氣憤,早知道高秉延連這點小事都看不透,他就該親力親為。難怪會輸的這麽慘,原來是用了一幫廢物。
高秉延也負氣,盧盛林這小小的食樓商人,怎麽在和郡王面前會有這麽大的面子?
“那殿下的意思是?”
“你還敢問我?”蕭容深氣惱已極:“事到如今,難道還要我教你?”
高秉延沉默片刻:“我這就叫人把那些廢物做掉。”
“站著!”蕭容深皺皺眉:“高相,看來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如今連這點事都辦不明白。”
高秉延轉過身,底氣全無。蕭容深還是寬和的拍拍他的肩:“給盧盛林低個頭,畢竟咱們是一家人,別叫外人鑽了空子。高相,任重而道遠,這句話,可千萬別忘了。”
高秉延猶疑一陣,但還是重重的點了一下頭,盡管心裡老大個不樂意,但畢竟蕭容深發話了,他也只能照著辦。叫人抬著些別國的貢品,巴巴的給盧盛林府上送去。
盧盛林不在,府上的人也不敢收,但高秉延下了死命令,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於是高家人便一根兒腦筋的把東西撂在盧府門口。盧府的人不明就裡,只能快馬去給盧盛林送信兒。
追到盧盛林的時候,他人已經快到宗主府的門口,盧盛林舔舔牙齒,把眼睛眯做一道縫兒。高秉延這個老癟三,這是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真把他盧盛林不當乾糧了。
盧盛林越想越氣,感覺像是被人強行喂了一坨屎。他抬起頭,秦順還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他舒了口氣,把茶杯放下:“秦將軍,您總盯著小人做什麽?”
秦順盯了很久,已經處於神遊的狀態,盧盛林突然一說話,把他嚇了一跳。他忙作正身子,掩飾住自己的慌亂:“沒什麽,只是難得有機會欣賞一下京城的名流。盧老板的大名早就如雷貫耳了,但在下還是第一次見到本人,百聞不如一見,盧老板的風采果然不凡。”
盧盛林不以為然的笑笑,溫然道:“哪有什麽風采啊,不過就是一個老癟三罷了。收錢的時候裝孫子,撒錢的時候才是大爺。”
秦順咧咧嘴:“誰那麽不開眼,敢給盧老板氣受?”
盧盛林淡淡的掃了他一眼,探來兩隻手,略顯無奈的說道:“掛幌子開店,賺得就是這份孫子錢,客人高興了賞下幾個銀子,客人不高興,摔盤砸碗也是常事,好與不好都看運氣。”
他說著自嘲的笑笑:“受氣是家常便飯,生意人不值錢,誰都可以踩上一腳。”
秦順一滯,臉上帶了那麽一絲不悅。盧盛林在他面前裝孫子示弱,讓他覺得頗為不爽,好像用慢火煎熬,讓他一時有點手忙腳亂。要是拍著桌子叫板,才算合了他的脾氣,他也能有個應對之法。
秦順一沉默,讓盧盛林正襟危坐,趕忙謙恭的“表明心跡”:“當然了,這些話只是針對我們小生意人。衛宗主是皇商世家,東書先生當年在古董行的時候,我們還見過幾次面,只是衛大人如今給皇上當差,我們見的也就少了。衛大人在行裡的威名不小,自然不會像小人這樣裡外受氣。”
秦順努努嘴,奉承話裡帶著些刺,這樣的招數他應付不來。
“盧老板說笑了,您是商圈裡的大拿,要是連您都過的這麽小心翼翼的,其他人還能有活路嗎?”
秦順正沉默著,猛然聽見門口有人說話,一回頭,看見元熙正走進來。秦順松了口氣,總算有人來救場了,再這樣僵持下去,他怕是會被盧盛林給纏死。
元熙一進來,盧盛林忙整整衣裳,站起來拱手一禮。隨即盧盛林又是一愣:“失禮失禮,如今不該當您是衛府少東家,應該尊稱衛宗主才是。”
盧盛林微提衣裳便要拜倒,元熙伸手一抬:“盧老板,說起來您是我的長輩,從我父親那論,我還得叫您一聲叔父呢。這些禮教便免了吧,咱們叔侄說話,不必客套。”
盧盛林還是謙恭的賠笑,把元熙讓到上座:“禮儀規矩不能亂,宗主抬舉小人,免了跪拜,但小人不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呐。”
元熙一攔,微微一笑:“盧叔叔,您不必謙恭,在生意場上您是大人,我不過是個小孩子。在您面前我也沒什麽好掩飾的。閑話不必多說,咱們開門見山。”
盧盛林垂著手,溫和的點點頭:“那自然是好。”
“盧叔叔今天既然能來,想必已經收到侄女的禮物了,”元熙將身子一斜,倚在桌案上:“不知這份禮物,叔叔可喜歡呐?”
盧盛林面不改色,只是微微一垂眼瞼:“宗主,您應該知道的,我這個人,做了錯事絕不會推卸責任。說實話今天來,就是來向您衛宗主請罪的,要殺要剮,盧盛林早就準備好了。家裡店裡,都已經交到過後事,不會應對不暇的。您隨意發落就是。”
他說著,深深把腰弓了下去。
秦順向元熙望了一眼,有些不可思議。
“盧叔叔,您也應該聽說過,我這個人,是賞罰分明的。我是絕不會無辜的人拿來做替罪羊,也不會因為對手強大,而忘記誰才是真正的罪犯。”
盧盛林緩緩站直身子,默不作聲,一雙眼睛鷹隼似的審視著元熙,似乎在掂量她的斤兩和城府。
“您這話,盧盛林不明白。”
“你明白的。”元熙斬釘截鐵的說道。
盧盛林沒什麽反應,淡然道:“如今您這兒缺的就是一個罪魁,我也出來認罪了,您還想要從我這兒得到些什麽呢?”
“嗯,罪魁好找,隨便一個死囚都能替。但盧老板背後的那隻手……您當真想被這個人操控一輩子嗎?”元熙上下打量著他:“這件事是他按著你的頭,打著你的旗號做的,你不願意,他便不依。如今出了錯,又叫你來頂缸,盧老板,你真不覺得世道不公嗎?”
盧盛林目光微微一爍,但很快用頻繁的眨眼掩飾掉了,他低頭苦笑道:“衛宗主,您這些話是從哪兒聽來的,我怎麽一句也聽不懂?”
“猜的。”元熙淡然捧起一碗茶,撇清茶沫飲了一口。
盧盛林有些驚訝,但又覺得好笑。驚訝的是,她竟然猜的全對,好笑的是,她竟敢堂而皇之的說出來 。
“宗主,猜測的東西,怎麽能當真事兒聽呢?”
“怎麽?”元熙放下茶碗:“我猜的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