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點堵心,要問蕭容湛這個性格像誰,那絕對是像自己,是可惜他還太年輕,沒有自己的這份沉穩和耐力。
“就這麽喜歡她嗎?”
“是。”容湛不假思索的說道。
皇帝沉默良久,覺得這事兒要想從容湛身上找突破口是萬萬不能了。他淡淡的哼了一聲:“你先下去吧。”
“父皇?”娶元熙的事兒沒得到皇帝明確的許可,容湛總覺得心裡不踏實。
“這件事,容父皇好好考慮考慮。”皇帝篤定的望著容湛。
皇帝已經同意考慮,就說明他至少動了心思,容湛也知道多說無益,就磕頭跪安了。
“這個臭小子。”皇帝把一對兒無事牌捏在手裡,心裡百感交集。
當年,他若是早知道上官家會有這個下場,無論含章公主和上官臨卿有多麽情投意合,他都絕不會同意這門親事。可人都不是神仙,沒辦法預知未來。值得慶幸的是,含章公主到死也沒有後悔過。
“來人!”皇帝嚷了一聲,叫了身邊服侍多年的大太監許文亮進來。
“皇上。”許文亮穿了一身墨色,領口袖邊的金線竊曲紋象征著他大太監的身份。
“去宬香公主那兒,把東林郡主給朕帶到這兒來。”
許文亮去了一會兒,宬香公主才依依不舍的把元熙放了出來。跟在許文亮後面,元熙一直低著頭默不作聲,直至進門前,許文亮才回過頭來問了一聲:“郡主,這是第幾次入宮?”
“回公公話,第一次。”
許文亮挑挑眉,豎起大拇指,由衷的讚許的說道:“郡主,前途無量。”
元熙也不知道他為什麽突然冒出這麽一句,大概是看她懂得宮裡的規矩吧?許文亮是皇帝身邊最受寵信的大太監,眼光刁鑽的很,能獲得他的讚賞,實屬不易。
許文亮把元熙引到皇上書房外的廳堂中:“郡主就在這兒候著吧,小奴先下去了。”他說著退出大殿,把門關死了。
這殿裡有些陰冷,雖然是盛夏,但極少見到陽光,四角還擺放著陶瓷太平缸,裡面盛著城磚大小的冰塊。
“起來吧。”不知從什麽方向傳來皇帝的聲音。
元熙往皇帝的禦座方向磕了頭,謝恩起來。
皇帝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禦座上,有點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意思。他靜靜坐著喝茶,透過簾幕看著元熙。
“你今年多大了?”
“回皇上的話,臣女今年十六歲。”
“你在家行幾?”
“回皇上話,臣女行三。”
皇帝沉默了一會:“你父母,對你好嗎?”
元熙微微低下頭:“回皇上,臣女的母親生下臣女就去世了,家中只有祖母和父親,他們對臣女疼愛有加。”
“那就好。”皇帝淡淡的說道。
元熙有點納悶兒,問這麽多,好像官府小吏查看戶籍一般。父親和祖母對自己好不好,這關皇帝什麽事兒呢?
“聽說你是八月而生?”皇帝突然問道。
元熙更加納悶兒了,但還是答了一聲:“是。”
“你母親姓什麽?”
“會皇上話,母親姓褚。”
皇帝緩緩拉起簾幕,他就站在元熙面前,元熙有點惶恐,這是她第一次拜見皇帝不隔著簾幕。這麽近的距離,她幾乎能清楚的看見皇帝臉上的汗毛跟胡須。
“褚姓是大族,你知道嗎?朕的姑母就下嫁給一位姓褚的將軍。”皇帝溫然望著她。
這麽多年,父親幾乎很少提及母親的家世,哪怕是酒後真言,也只是說母親的容貌,性情,才情。元熙一時語塞,皇帝這話實在讓人接不上,難道要興高采烈的對皇上說:哇,好巧啊!再或者是死皮賴臉的跟皇帝說:“這麽有緣,我認你做乾爹?”
這不是找死嗎?
元熙實在想不出來該怎麽說,只能低著頭,說了聲:“是,臣女不知。”
皇帝見元熙沒什麽反應,背過手在廳堂裡踱了幾步:“你在東林州有沒有聽說過上官臨卿的故事?”
“是,臣女知道。”
不知為什麽,這樣的對話反而越說越拘謹。盡管皇帝態度很和藹,但元熙就是放松不下來。
“你覺得上官氏的案子有什麽疑點嗎?”皇帝突然轉過身。
“臣女不敢。”元熙惶惑的跪下:“ 上官氏一案,是皇上聖裁,臣女不敢妄自置喙。”
皇帝沒做聲:“照實說,朕恕你無罪。”
歷朝歷代都是如此,哪有女人過問朝政的 ?元熙眉心緊蹙,她也不知道皇帝為什麽突然問這個問題。要是皇帝看中自己,想讓自己給容湛做後盾,那麽,他這個問題就旨在試探元熙的政治頭腦。要是皇帝想看看元熙是否懂禮數,這個問題元熙就該避而不答。
可皇帝到底是處於什麽目的,元熙實在想不出來。
沉默,只有沉默。
“怎麽不說話?”皇帝問道。
“臣女……”元熙有些後悔,早知道會入這個局,她剛才就該說她對上官臨卿的事一無所知!
僵持了一會兒,倒是皇帝先下了個台階:“你不敢說?為什麽?”
“臣女怕自己見識淺薄,誤解了皇上的千秋大計。”
皇帝冷笑了幾聲,對元熙的奉承不以為然。他坐回到禦座上:“看來你對‘伴君如伴虎’這個道理知之甚深呐!”
元熙照例沒有吭聲。
皇帝抿抿嘴唇:“看起來,你對朕的聖裁,意見不小。”
“臣女不敢。”
“朕一定要你說,不許奉承,照實話說。”皇帝的語調有些低沉。
“是,臣女鬥膽。”元熙磕了個頭,竹筒倒豆兒一般的說了起來:“十六年前,也就是皇上剛剛繼位的第五個年頭,那時朝政不穩,舊派勢力做大,他們在朝廷上無孔不入。皇上要實行新政,可力量又不足以撼動舊派勢力,所以皇上只能繼續任用舊派高相國一黨。只有這樣,朝政才能穩固。新政之要在於落實,若是皇上當時只顧著和舊派抗衡,那麽或許直到今天,新政都不能落到實處。”
皇帝皺皺眉,押了口茶:“繼續說。”
“所以,十六年前,皇上對舊派勢力主要是安撫,這可足見皇上是聖明之君。”元熙頓了頓:“至於東林上官氏,只不過是舊派勢力為了剪除皇上的羽翼,而設下的圈套。臣女猜想,皇上心裡十分清楚,當年上官氏並沒有叛亂。但皇上為了安撫舊派,必須做出妥協,加上沒有證據證明上官氏的清白,皇上只能忍痛誅滅上官氏一門。這是君王權術,沒有對錯之分,只有成敗之別。”
皇帝咽了口唾沫,臉上的肌肉緊緊繃著,扶住龍椅,顯得有些坐立不安。
“而今,上官臨瑞所謂的叛亂,無非是被朝廷逼上梁山。皇上若覺得此刻可以對舊派開戰,就請皇上下旨,說上官臨瑞的行為不是叛亂而是‘兵諫’,是‘清君側’。如果皇上覺得舊派勢力仍十分頑固,皇上就該把上官臨瑞推出午門凌遲處死。”
元熙說完抬起頭,發現皇帝怔怔的望著自己,好像很震驚。
元熙輕聲問道:“皇上,臣女的話說完了。”
“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皇帝有些錯愕。
“回皇上,臣女放肆,臣女從不說別人想說的話。”這倒是實話,元熙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挾持,說一些昧良心的話。她只要一開口,就是她自己願意說。
皇帝臉上有點抽搐,不知是想笑,還是想落淚,那神情看起來有些滑稽可笑。他長長歎了口氣:“真是可惜啦。”
元熙有些不解,疑惑的望著皇帝,但皇帝也沒有解釋。
“你說這些話,是因為你終究是個局外人,還是說,你根本就是這樣認為的?”皇帝露出一副不以為然的神色:“如果你是上官家的人,你還會這麽理智嗎?你恐怕會比上官臨瑞折騰的還凶。”
元熙微微一笑:“皇上,臣女有句話,說了皇上可能會不高興。”
“朕剛才說了,無論你說什麽,朕都赦你無罪。”皇帝十指交叉,饒有興味的望著元熙。
“上官臨瑞的膽子還不夠大,眼界也太淺,臣女若是他,早就一路打進京城了。絕不會在東林州,弄出一副佔山為王的態勢, 跟草寇有什麽區別?”
“打進京城?”皇帝的興致愈發濃了,這個丫頭還真是膽大包天。
“皇上您想想,上官家本就是東林宗主,奴隸和百姓都唯命是從,東林州有大量銅礦金礦,軍械軍餉根本不用發愁。先打越西,再打同州,把大楚一分為二,南邊的物資運不過來,北邊的政命傳不過去。步步蠶食,各地藩鎮以利誘之,要不了五年,就能把京都圍困成一座孤城。”
皇帝倒吸了一口冷氣,半晌還覺得脊背發麻。盡管這些預想都沒有發生,但他必須承認,這個丫頭說對了。
皇帝乾笑了幾聲,咬緊牙關:“你這種說法太理想化了,朝廷屯兵百萬不是擺設,再說,朕也不會放任他打越西和同州。”
“這只是臣女的愚見,皇上剛才說過,會恕臣女無罪的。”元熙沒有跟他繼續爭辯下去。
“知道朕為什麽要問你這些嗎?”皇帝突然話鋒一轉。
無外乎是剛才元熙猜想的兩種可能,元熙照實回答了。
皇帝朗聲大笑:“隻對了一半,朕確實是要對你委以重任。而且是我大楚立國以來,從來沒有女人能擔起來的重任。”
皇帝正色道:“朕想讓你再回東林州去。奉朕之命,重建東林宗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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