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何青青歪坐在床榻上,四個月的身子還沒顯懷,孕期不適的感覺卻十分明顯。加上這幾日尤氏派來的馮媽媽對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日子便過的更加艱難了。
二少爺出事才兩天,感覺就像是兩季春秋,在外面常聽人說高門大戶裡的日子錦衣玉食,誰成想,進來以後才知道,還不如住在花樓裡,雖說是千人踩萬人騎,到底還有白花花的銀子。
馮媽媽將乾饃饃和炒鹹菜絲等物收拾妥當,嘴裡還不乾不淨的念叨:“不愧是花樓裡的賤婦,拿不動針,撚不住線,勾搭人倒是一等一,這麽快就學會偷嘴吃了?”
俞姨娘送來的雞湯,何青青隻喝上了幾口,連肉也沒能吃上一塊就被馮媽媽發現了。馮媽媽面善心惡,再加上有尤氏的吩咐,更是肆無忌憚,從俞姨娘離開到現在,隻許何青青喝了一杯涼水,其他的便不許再碰了。
許是喝了涼水的緣故,何青青從傍晚開始就一直覺得小腹隱隱作痛,原想著忍忍就能過去,誰知道愈發嚴重起來。
馮媽媽的一雙薄唇上下翻飛,連喘氣的時間都極少,何青青根本插不上話,只能左扭右擰的忍痛。不知挨了多久,何青青眼前一黑,從床邊栽了下去。馮媽媽一驚,再看那榻上,凝著一攤殷紅血跡。
馮媽媽這才曉得她不是裝的,忙叫了人來,手忙腳亂的把她往榻上抬,又吩咐人去請尤氏。偏巧尤氏還在老太太房裡侍候著,消息一到,連老太太也知道了。
“好好的,怎麽會突然動了胎氣呢?難不成誰還叫她去做粗活嗎?”老太太急著穿衣裳,也沒給尤氏好臉色。
尤氏沒回話,跟著老太太一起往偏廂房去。廂房裡何青青身下的血止也止不住,馮媽媽束手無策的站在院子裡,見老太太進來,趕忙去攙。
老太太甩開她的手:“請大夫沒有?”
馮媽媽向尤氏望了一眼,低下頭道:“老太太,不能請大夫呀,何姑娘是花樓裡出來的,若被人給認出來,不是丟了咱們衛家的顏面嗎?”
老太太冷下臉,呵斥道:“混帳話,難不成你會看病?你在看誰的臉色行事?還要我再多吩咐嗎?”
尤氏使了個眼色,馮媽媽這才打發人去請大夫,老太太轉身吩咐道:“去請張神醫。”
進了門,老太太才覺察這房裡的陰冷,不禁皺皺眉。再看榻上的何青青,此刻如剛從水裡撈出來一般,一臉一身的冷汗,臉色慘白如紙,滿臉濕發。老太太取出帕子替她拭汗,再略把一把脈,心裡一陣旋風,這孩子八成是保不住了。
“尤氏!我不是要你看好她嗎?我還沒死呢,你就把我的話當做耳旁風!”老太太罵完尤氏,又安慰何青青:“別怕,大夫馬上就來了。”
何青青疼的隻流眼淚,可憐兮兮的望著老太太:“老太太,求你放我走吧,我……”何青青抬眼望見進門的馮媽媽,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馮媽媽一躬身:“回老太太話,張神醫到了。”
張神醫一搭脈,眉頭便擰做一個川字,將在場的人望了一圈兒,也沒開口。事出反常必有妖,張神醫來家裡出診那麽多次,從未有過這樣的反應,老太太道:“神醫,是否有什麽難言之隱?”
尤氏也道:“張神醫,有什麽大不了的,你就照實說吧。”
張神醫揉揉鼻子:“回老太太的話,這位姑娘服用了這麽多的紅花,那孩子是絕對保不住了。”
“紅花?”老太太身子一顫,幾乎要窒息過去。
張神醫覺出異樣,高門大戶裡的長短最好不要多聽,張神醫便道了聲告辭,跟著菊香領出診銀子去了。
“怎麽會有紅花?”
再怎麽說,何青青肚子裡也是衛家的一條命脈,才進府兩天就沒了,老太太心疼得刀割肉一般。
尤氏也蹙起眉,衝馮媽媽喝了一聲:“我打死你這不能護主的刁奴,我不是吩咐過你麽?何氏懷著二少爺的孩兒,不是叫你好好照顧她嗎?怎麽照顧成這樣?”
馮媽媽怯生生的向尤氏看了一眼,又見老太太臉色鐵青,慌忙跪下:“老太太息怒,姨娘息怒。奴婢不敢撒謊,自打何姑娘來府裡,奴婢一直是小心伺候的,您可不能冤枉了奴婢啊!”
何青青已經疼得暈厥過去,這會兒馮媽媽說什麽都無所謂,反正沒人對證。尤氏向老太太望了一眼,又道:“既然伺候的仔細,我問你,紅花是哪兒來的!?”
馮媽媽連連磕了兩個頭:“姨娘,我便是再傻,也知道那紅花是傷胎的厲藥,怎麽敢給何姑娘用啊?”
“不是你下的還能是誰!?”老太太罵完,無意間瞥見櫃子上放的那隻湯盆:“那是什麽?”
馮媽媽道:“那是正午俞姨娘送來的烏雉雞湯,不光是這個,俞姨娘還送了許多補品過來。”
“拿來我瞧瞧。”尤氏一伸手,馮媽媽忙起身把那涼透了的湯盆端了過來。
湯雖冷了,肉香卻不減,尤氏抿著嘴,用筷子在盆裡上下翻了翻,挑出一根殷紅花瓣:“這是什麽?”
老太太也顧不得許多,拿在口中嚼了嚼,失聲道:“紅花?”
尤氏猛地將筷子摔在馮媽媽身上:“這湯何氏喝過沒有?”
“喝了,喝了一碗,”馮媽媽垂下頭:“起初奴婢多心,怕別人送來的東西不乾淨,不許何姑娘再碰,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尤氏頹然坐在地上,哭天搶地的抹起眼淚:“老太太,您可要給兒媳做主啊,成臻還在牢裡,可他們連成臻的孩子都不肯放過啊。”
老太太搖搖頭,俞氏從來與世無爭,又怎麽會送加了紅花的湯給何青青呢?可尤氏還在哭鬧不止,老太太沒辦法,也只能把俞氏叫來詢問。
俞姨娘已經睡下,巧繡聽了何青青小產的消息,沒命的把俞姨娘搖醒。兩個人披著頭髮,隻穿了衣裳匆匆趕來。尤氏見俞姨娘來了,哭的更加可憐。衛東書也是合衣起身,匆匆趕來,見尤氏坐在地上,衛東書忙把尤氏攙扶起來,尤氏半蜷在衛東書懷裡,委屈漣漣。
“俞氏,你這孩子素來穩重,怎麽會送這樣的東西給何氏呢?”老太太示意馮媽媽把湯盆端到俞姨娘面前。
俞姨娘一低頭就看見湯裡漂浮著絲絲紅瀲瀲的花瓣,不禁心頭一緊:“這,老太太,這裡面怎麽會有紅花呢?”
“怎麽會?你說怎麽會?湯是你送來的,你還要問誰?”尤氏惡狠狠的盯著俞氏。
俞氏肅然跪下:“;老太太,老爺,媳婦是給何姑娘送了湯,但只是一碗普通的烏雉雞湯,根本沒放什麽紅花,定是有人借機冤枉媳婦。”
尤氏知道老太太本就不願懷疑俞氏,忙上前揪住俞姨娘:“你還敢說!何氏若非喝了你的湯,怎麽會小產?你是看我的成臻在牢裡,馬上問斬了,你怕何氏生個男孩跟大少爺爭家產,你就對孩子下毒手!你這女人平日裡裝柔弱,沒想到你的心這麽狠啊!”
俞姨娘滿腹委屈,也落下淚來:“老太太,老爺,我冤枉啊!我是看何姑娘可憐,這才給她送了吃的和補藥。您不知道,何姑娘這幾日過的都是什麽日子!除了挨打就是挨罵,馮婆子隻給她吃些稀粥乾饃,到底是誰在虐待何姑娘,到底誰會害何姑娘,您只要看看何姑娘的手腕,就能一目了然!”
尤氏心裡咯噔一聲,同馮媽媽對視一眼。老太太怒不可支,抓起何青青的袖管兒一擼,紅豔豔的一片。
馮媽媽跪倒在地:“俞姨娘,我雖然是個下人,但也在府裡這麽多年了。這幾日伺候何姑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不能這樣誣陷我啊!”
何青青兩條手臂通紅一片, 盡是刮痧的痕跡,什麽掐痕針眼兒全都看不清楚,老太太一時也沒了主意。
馮媽媽對尤氏哭道:“姨娘,何姑娘自從喝了那湯,就渾身不自在。奴婢以為她氣血不暢,就給她刮痧,可一點兒作用也不起,直到入夜時分見了紅,奴婢才明白過來,可已經晚了。老奴看護不利,姨娘要怪就怪我吧!”
尤氏瞧瞧給身旁的蓮意使了個眼色,蓮意也上前跪下:“老太太,老爺,奴婢有下情回稟。”
衛東書眉頭緊鎖:“你又有什麽下情?”
蓮意向俞姨娘瞥了一眼,唯唯諾諾的說道:“今天正午,尤姨娘叫奴婢給何姑娘送衣料,奴婢過來時,見何姑娘正跟人在屋裡說話,奴婢就沒敢進去。誰知道奴婢竟然聽見……”
蓮意故意頓了頓,衛東書急道:“聽見什麽?”
“奴婢聽見何姑娘問俞姨娘,這湯怎麽有股怪味兒。”蓮意往前蹭了兩步:“奴婢當時沒在意,現在想來,已經是何姑娘一定是喝了摻雜紅花的雞湯,才會覺得味道怪。”
巧繡紅了眼,上前撕打蓮意:“我打死你這滿嘴胡沁的小蹄子,舉頭三尺有神明,你這般信口雌黃,就不怕遭報應嗎?!”
“住手!”衛東書喝道:“把俞氏帶回香含軒,未經我的許可,誰也不許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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