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睡了很久,沒趕上一場熱鬧。
儲君降生,太后大喜,特意命宮人們燃放煙花來慶祝。宮中各宮女內監侍衛均賞一月俸祿,紫宸宮的宮人們更是加俸一年。大夜裡,宮中的空場上燃起了煙花,把漆黑的夜幕照的明如白晝。俞姨娘立在紫宸宮中的圍欄旁,癡癡望著燦爛的花火。心裡一時間百感交集。
太后金口玉言:皇家第一商,這是何等的尊榮?
衛府時代經商,最顯赫,最榮耀的一代竟叫她給趕上了。從前,她不過是衛府的一個小小的姨娘,因為生下了長子,才將將有點地位。處處受尤姨娘的掣肘,一時不防備,就會被她陷害。之以為對一個沒有生母的三小姐多了些憐愛之心,滴水之恩而已,就有如今的湧泉相報。現如今,她竟然已經是衛府的正房夫人,大家主母,大楚的一等侯爵夫人。突如其來的榮耀讓俞姨娘有些錯愕,多有些不真實的感覺。
衛家發展到今日,多半是借了元熙的力。若不是她當初將玉石棺材進獻給朝廷,衛家能有皇商的地位嗎?若不是她當初在東林州的戰場上幫助了還是端王的皇上,衛家能被先皇如此厚待嗎?
果然天生龍種就不會有安分守己的性情,一定要做些與眾不同的事。當初看起來是很出格,但每一步,都給衛家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恩榮。
如今,她又為皇帝生下了皇太子……
衛家一屆商賈,能培養出一個大楚皇后,就已經是雞窩裡飛出個金鳳凰了,而今,又有了一位小太子。
令兒將一件薄鬥篷披在俞姨娘肩上,仰頭望著絢爛的煙花。
“姨娘在想什麽呢?”
俞氏轉頭看了令兒一眼,笑道:“在想衛家,想這些年發生的事兒。”
“是不是覺得,特別不真實?”令兒低頭笑了笑:“其實有時候,奴婢也會回想過去的事兒,但總覺得像是一場夢。轟轟烈烈的,像說書人口中的故事,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能成了故事中的人。”
“說出去誰能相信?”俞姨娘在她肩上拍了兩下:“衛府花二十兩銀子買回來的小丫頭,誰能想到今天竟然成了皇后娘娘身邊最親信的掌事宮女。這也是你的命,老天要你有今天,誰也攔不住。”
令兒歎了一聲:“當年,還是老太太把奴婢分給了三小姐的,當時那些奴婢狗眼看人低,說三小姐沒有生母,沒人庇佑,跟著她一定會吃苦受罪。所以誰也不願意去三小姐房裡,老太太因此就指定了奴婢去紫宸閣,奴婢跟三小姐一起長大,奴婢能有今天,全都是借了三小姐的光。這些年來,主子風風雨雨一路走來,吃苦受罪,誰能知道?只有奴婢看在眼裡罷了。”
“這些年,皇后確實吃了不少的苦,現在不一樣了,大局已定,皇后又生下了儲君,地位已然穩固。只要娘娘自己保重身體,旁人就算是有撼山的本事,也撼動不了皇后的地位。”俞姨娘往宮中看了一眼:“皇后還沒醒過來嗎?”
令兒搖搖頭。
俞姨娘歎了一聲:“她也實在是太累了,是該好好歇一歇。”
容湛一直守著她,一邊替她擦去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太后滿心歡喜的看看孫兒,又看看皇帝,再看看昏睡中的元熙。笑道:“像,可真是像。”
“像什麽?”容湛笑問道。
太后笑容可掬的抱著皇子,道:“哀家說昱兒,像皇帝,也像皇后,不過,更像皇后一點兒,白白淨淨的,眉目也清秀。”
容湛將嬰兒的繈褓掀開一點兒,看到正在熟睡中的皇子。這睡姿倒是跟她母親有異曲同工之地。睫毛長長的,翹翹的,乖乖巧巧,安安靜靜。
太后笑道:“這孩子不大愛哭鬧,像是個性情沉穩的孩子,將來或許做個守成之君,仁德之君呢。”
容湛笑著搖搖頭:“母后,打從這孩子生下來,您就一直抱著,這都抱了大半宿了,您老人家也不累得慌。”
太后將臂彎縮了縮,把繈褓換了個方向依舊抱著。
“怎麽了?這可是哀家的頭一個孫子,孩子能有多重,還能把哀家給累著了?”太后看著嬰兒小小的臉蛋,歎了口氣:“不過這孩子確實有點小,身體好像不是太強壯。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樣,生下來就胖乎乎的,得叫奶娘們好好養著。”
容湛撫了撫元熙的額頭,歎道:“怪朕。”
太后看著容湛有些沉重的樣子,不由得歎了口氣,確實,打從懷上這個孩子開始,這宮裡宮外就從來沒有消停過。先是蕭容深秘密派人炸毀東林金礦,而後又毒害了先帝逼宮篡位,封鎖京城。她一邊要忙於應付東林州的事宜,又要分心為容湛豎立堅實的後盾。好容易平定了蕭容深之亂,又陪一個作惡多端的趙可貞折騰了許久,替宬香的婚事煩憂,替容潤的婚事煩憂。
懷這一胎的期間發生了多少事,有多少事要她來忙?沒有累得小產,已經是上天庇佑了。
“這些也怪不得皇上,歸根到底,還是要怪和親王。若不是他在京城興風作浪,大楚怎會風雨飄搖?”太后溫然望著容湛:“先前你父皇為你定下這門親事的時候,哀家橫攔豎擋著不同意,後來發生了那些事,哀家越來越覺得你父皇的決定是對的。如果沒有皇后,皇上的江山起碼還要再打上個十年。”
太后說著,眼淚已經撲簌簌的落下來。容湛笑了笑,道:“母后,您不必介懷,朕相信皇后也不會介意的。母后,天快亮了,您也跟著折騰了半宿了,還是趕快回去歇著吧,當心累病了。”
太后點點頭,將皇子交到了乳娘手中:“又該給孩子喂奶了。回頭叫膳房和禦藥房合計合計,給皇后多做些藥膳,好好補補身子,今天她可是元氣大傷。”
“朕替皇后謝謝母后了。”容湛送走了太后,又陪了元熙許久,她才皺皺眉,睜開了眼睛。
“熙兒,你醒了?”他忙將元熙攬在懷中。她倚著他的胸膛,被他環抱在懷中。
“孩子呢?”元熙輕聲問道。
“乳娘抱著喂奶呢,一會兒就抱回來。”容湛將她摟得緊緊地,生怕她跑掉一般:“熙兒……”
容湛抱著她,原想著跟她說些什麽,但話到嘴邊,卻覺得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只是將手臂箍的更加緊,他的臉頰緊緊貼在元熙的額頭上,許久,一點溫熱的鹹鹹的液體流到元熙的臉上。
“阿湛,你怎麽哭了?”元熙去撫他的手,卻被他抓住手臂,扣在懷裡。
“虧得咱們生的是男孩。”他嘟囔道。
“怎麽?你不喜歡女孩兒?”元熙抬起頭:“或者是母后不喜歡?”
他搖搖頭,卻道:“虧得是男孩,若是女孩,她將來也要受你今天受過的罪,像你一樣辛苦。”
元熙溫然在他手背上拍了兩下:“傻瓜,你不要擔心,我已經沒事了。”
“朕再也不讓你受苦了,咱們有昱兒,還有長在衛家的那個孩子。此生足矣。”容湛說著,在她額角吻了一下:“朕給咱們的皇兒取名叫蕭昱,事先也沒有問過你,你不會生氣吧?”
元熙搖搖頭:“昱兒這個名字很好聽。”
“昱,日立也,日為天子,天子所立者太子也。咱們的昱兒,要做國之儲君,將來朕還要把這大楚的江山都傳給他。”容湛長長舒了口氣:“熙兒,你知道嗎?朕真的很開心,你生下了咱們的孩子,是屬於咱們倆的孩子。”
他開心的像個孩子,元熙已經許久沒有在容湛的臉上看到這般無憂無慮的笑了。當初他最打動自己的,便是他清澈的笑容。
“皇上,咱們在衛府的皇兒,取名叫旻好嗎?”元熙扶著容湛的手掌,一筆一劃的在他掌心寫下這個“旻”字。
“旻兒。”容湛點點頭:“旻者,天也。他是天子的骨肉,自然擔得起這個字。”
他含笑抱著元熙,柔聲問道:“身上還疼嗎,朕扶你吃點兒東西吧?”
元熙疲累的搖搖頭:“皇上,臣妾還沒有見過孩子呢。”
乳娘喂好了奶,將孩子抱了回來。元熙抬了抬手,卻一點兒力氣也使不出。
“你想要什麽?”容湛在她耳畔輕聲問道。
“我想抱抱孩子,可是我沒有力氣。”
容湛含笑摟住她的雙臂,乳娘將繈褓放在元熙手中,容湛抱著她也抱著孩子,便是環抱著他的一切。
旻兒跟昱兒長得一模一樣,只是跟他哥哥相比,臉色略紅了一點兒,生他的時候有點難產,想必是在肚子裡憋悶所致。
“像我。”元熙凝著這樣一張小小的臉蛋,這世界上竟然有人跟自己長得如此相似。只是被縮小了許多倍,五官都變得精致而小巧,像乳娘手工做的綢緞娃娃一樣。
“也像朕。”他笑道。
“母后看過了嗎?”元熙抬頭問道。
容湛點點頭:“母后說孩子像你,也像朕,”他笑道:“你不知道,母后抱著孩子一直不肯撒手,一直抱了半宿呢。是朕怕她有了年紀,熬不起夜,才叫她先回去歇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