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找宬香,元熙也跟著折騰了半宿,直到天明方才回府,草草梳洗一下,便躺下睡了。容湛卻不能睡,今日皇上叫早朝,便也沒出宮。離開京城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皇上必然要囑咐幾句,容湛便既在皇后宮裡用了早膳。
早膳有一碗兒茄汁兒澆得紅米飯,細豬骨頭加上玉米粒,青瓜丁,酸筍丁,炒得酸甜可口,很是開胃,容湛便叫了秦順到身旁:“你到膳房去問問,看這個是誰做的,再問問他做法兒,回去叫庖廚給太子妃也做這個吃。”
秦順到膳房一打聽,竟誰也不敢應聲兒,秦順莫名其妙,怎麽,送到太子面前的膳食,竟然是沒主兒的嗎?
菜品沒主這可是禦膳房的一大失職,萬一那飯裡有毒,這一串兒得牽連多少人?
掌膳嚇得一身冷汗,那所謂茄汁兒澆得紅米飯,本是他一時貪嘴,用膳房的邊角料給自己炒得一碗。偏也不知是哪個不開眼的,趁他一轉身兒的工夫,把那碗飯給端到太子面前去了。他這會兒心裡正顛三倒四,不知會有何下場。秦順來問,他哪來的膽子答應呢?
秦順皺皺眉:“難不成是有人要害太子?”
秦順說罷,轉身便走,那掌膳慌忙拉住秦順,噗通一聲跪下了:“秦將軍,您給小人留條活路吧!小人罪該萬死,不該一時貪嘴炒了那碗飯,但小人實在不知道是誰給端到太子爺面前去的,小人一時疏忽,唐突了太子爺,還求秦將軍放小人一馬吧!”
秦順嘿嘿一樂,便既把他攙起來:“是你做的?”
掌膳嚇得嘴裡都沒有好動靜兒了,捏呆呆的應了一聲:“是啊。”
秦順笑著在他肩頭重重拍了兩巴掌:“那你方才怎麽不說話呢?”
掌膳傻愣愣的看著他:“秦爺,是好是歹您給個準話兒吧,別吊著小人呐。”
這掌膳是禦膳房裡四個大頭之一,平日裡淨對手下的禦廚吆五喝六來著,今日被秦順嚇得腿軟,眾人也都站在遠處掩口嗤笑。
秦順望了他一眼,忽然想逗逗他,便擰眉道:“不大好,太子爺還納悶兒呢,早膳怎麽送了這麽不好消化的克食來?”
掌膳的腿便軟了,身子一堆,差點兒一頭栽在地上。
秦順又扶了他一把:“真沒用,嚇唬你的。”
“啊?”掌膳定了定神兒:“秦爺,您別嚇我了。小人膽子小啊。”
秦順側目瞥了他一眼:“是啊,我也看出來了,膽子比雞子兒也大不到哪兒去。行了,我也不逗你了。太子爺吃了你做的那碗飯,連說味道好,還叫我來問問你是怎麽做的,回去叫庖廚做給太子妃吃。”
掌膳一聽這話,先是送了口氣,但馬上又開始懸心,那碗飯也沒個名字,要是太子問起來,自己可怎麽答話呢?
果然秦順隨即問道:“那飯可有名字?”
掌膳吞了口唾沫,那飯不過是他一時起意,隨便炒的。名字什麽的,現想恐怕來不及吧?他回頭望了望鍋台上還放著一紫砂盆的夾生米飯,又轉頭望向早晨起來負責煮粥的一個小學徒。該死,要不是他師傅今天拉肚子,換他來熬粥,能把香噴噴的一鍋米,熬成夾生飯嗎?要是沒有這盆夾生飯,自己能做什麽茄汁兒紅米飯嗎?
沒有那碗飯,這會兒也就沒有麻煩了。
“掌膳?你說話啊?”秦順笑了笑,覺得掌膳像個傻子。
“沒,沒名字,那是小人自創的一種克食,還不知道該叫什麽。”掌膳忙編了個瞎話。
“那,又是怎麽做的?”秦順從懷裡掏出一小疊兒紙,遞給掌膳:“你將烹製方法給我寫下了便好。”
寫?寫什麽?就寫夾生飯?要是太子知道那飯是夾生的,自己還想在禦膳房待下去嗎?
“怎麽不寫?”秦順問道。
“嗯……秦將軍,說起來這也算是小人的一道私房菜,獨門兒手藝若是就這樣給了其他人,那小人不是……”掌膳憨笑道:“要不,要不就請太子爺跟皇上說說,叫小人出宮親自給太子妃烹製一碗?”
秦順愣了愣,想不到這掌膳還挺雞賊,便笑道:“好吧,我去問問太子爺。”
秦順一走,掌膳松了口氣,轉身瞧見看熱鬧的禦廚,氣不打一處來:“都看什麽看,還不趕緊乾活!”
正午時分,那掌膳便接到了皇上的口諭,吩咐他去太子府給太子妃專門做這一碗炒飯。接了出入宮門的腰牌,掌膳有些沾沾自喜,一個掉腦袋的失誤就被他這點兒聰明才智給搪塞過去了,說不定做的好了,還能重重有賞。
元熙直睡到正午才醒來,鍾媽媽端上一盞加了蜂蜜的溫水服侍她喝下。從前喝蜂蜜隻覺得味道甘甜,但現在一入口,般覺得有股難以言說的味道,元熙喝了兩口,覺得胃裡一陣翻騰,因沒吃早膳,胃裡沒有東西,便扶著床乾嘔了一陣。
鍾媽媽忙放下杯子,替她順了順氣:“娘娘,太子爺特意叫了宮中的掌膳來給你烹調膳食,您要不要起來梳洗一下?”
“殿下呢?”元熙用帕子抹去唇角的胃液,覺得腿腳手臂都沒什麽力氣,還有點發麻。
“殿下退了朝便在書房呢,見您還睡著,就沒讓叫您。”鍾媽媽輕輕掀起幔帳,讓陽光透進來。
元熙揉揉手腕,渾身沒力氣,這幾日實在是吃得太少。感覺就像是那年為了進宮,衛東書特意要她連吃好幾天的素食一樣,頭重腳輕。
她也不是不想吃,但不論什麽東西吃到嘴裡都覺得有股怪味兒,硬要咽下去,便不由自主的惡心反胃。聽鍾媽媽說,害喜得厲害,八成懷的是個男孩兒。
元熙扶著床榻站起身,斑駁的陽光照在身上,全身還是暖融融的。
鍾媽媽替她簡單梳了個近雲朝香髻,斜插兩隻薑華玉簪,一上一下兩朵淺碧色輕紗堆得宮花。鉛粉口脂一應事物都沒怎麽碰,唯恐傷了胎兒。
“那掌膳在哪兒呢?”
“哦,就在咱們院子小廚房裡備細料呢。”鍾媽媽扶著元熙:“娘娘,要不咱們去外面亭子裡透透風?”
已至深秋,院子裡的樹木除了幾株常青藤外,都調零殆盡。亭子四面都用竹片編織的小簾子擋上些,遮蔽風寒。鍾媽媽在石墩上墊了個軟墊,扶著元熙坐下。
掌膳已經在小廚房裡忙活了一個多時辰,除了準備細料外,還特將黃魚剃了淨肉,剁成肉糜,摻了白面澱粉揉做麵團,擀了一碗魚面出來。
鍾媽媽愣了愣:“不是說做那個什麽飯嗎?怎麽又煮了這個來?”
鍾媽媽低頭把那碗魚面端詳半天,覺得樣子有點兒醜,鍾媽媽扁扁嘴:“這聞著倒是挺香,怎麽弄得這麽難看呢?”
“這東西看著醜,吃起來卻香。”掌膳陪笑道:“老媽媽,我是才剛聽您府上的丫頭說,太子妃娘娘胃口不佳是因為害喜。小人早晨給太子爺炒的那飯怕做工不細,讓王妃倒了胃口。所以這會兒做工複雜了些,又怕王妃餓了,就先煮了這個給娘娘墊墊。”
鍾媽媽笑道:“你到是不傻,娘娘有喜的事兒,連皇上皇后還不知道呢,偏叫你這個猴子精給知道了。”鍾媽媽假意凶了他一下:“回宮別亂說話,當心把你舌頭揪下去。”
掌膳在宮裡這兒多年,早就知道亂嚼主子舌頭是什麽下場,忙點點頭:“您老放心,小人不敢。”
鍾媽媽將那碗面端到元熙面前,道:“這是掌膳剛做的,怕娘娘餓了,先墊墊。雙身子的人都容易餓,娘娘這幾天沒吃好,千萬別餓壞了身子。”
元熙挑起兩根面,送入口中,面條很勁道,又很爽滑,卻不知道是什麽面做出來的,跟她以前吃過的完全不一樣,湯汁很濃,是羊骨頭煮出來的,白色的湯汁竟沒有一點兒膻味兒,鹹甜適中,倒是挺落胃。
湯上蓋著一層金黃的油豆腐絲,被湯汁浸泡的飽滿軟滑,白芽菜爽脆,翠綠的蔥花和香菜提香。元熙舀了幾口湯,覺得胃裡暖融融的,並沒有反胃惡心。
看元熙吃了半碗,鍾媽媽笑的合不攏嘴,早知道元熙能吃下掌膳煮的菜,太子爺何必發這麽多天的愁呢?
元熙擦擦嘴,意猶未盡:“這是什麽面?”
這倒把鍾媽媽問住了, 方才忘了問,便道:“娘娘稍坐一會兒,我去找掌膳問問。”
鍾媽媽去了一會兒,回來笑盈盈的說道:“娘娘,掌膳說,這個叫魚面,是把黃魚剔除骨頭,剁碎揉在面裡,擀成長……”
“嘔……”元熙一俯身,用帕子掩住口。
“喲,娘娘這是怎麽了?”鍾媽媽有點慌,剛才吃麵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吃完倒吐了?
“魚面?”元熙擦擦唇角的湯汁,覺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一個魚字讓她突然想起了一年前被關在祠堂裡的那次經歷,那次族老連給她送了兩碗腥氣逼人的魚湯,裡面還有星點血絲和斑駁的鱗片。
“娘娘快喝口茶壓壓吧。”鍾媽媽忙叫人拿了漱盂口杯等物,服侍元熙漱口,這才又倒了一杯茶給她喝。
元熙押了口茶,緩了半天才舒服些。鍾媽媽擰起眉:“來人呐,去回太子爺的話,把那該死的掌膳攆出去,做了什麽破東西也敢端到娘娘面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