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老,仆有一事不明,還請指教?”
“哦?你且說說看?”
“坊間盛傳“五鬼”蠱惑聖人,可聖人為何偏偏要重用他們呢?”
按理說,皇帝被奸臣蠱惑,那麽起碼說明皇帝本人要麽見識不夠,要麽智商不夠。
但李煜覺得自己的便宜老子並不是這路人,不管是從保大元年的上位過程來說,還是從他在文壇的地位上來講,其智商情商都極其優秀,說人中龍鳳並不為過。
但為什麽要對五鬼那麽信任呢?
五鬼,自然指的是戶部尚書馮延巳,中書侍郎陳覺,門下侍郎查文徽、宣徽使魏岑、中書舍人馮延魯,其實還要加上一個樞密副使李征古。
目前朝堂上三派,孫(昇)黨又名太子黨,逍遙派,宋(齊丘)黨,呈現三足鼎立之勢。
五鬼的地位和立場有些微妙,除馮延巳之外,其余諸人皆是出自宋齊丘門下。
尤其是中書侍郎陳覺,曾經是宋齊丘最看中的門客,但現在卻成了李璟的秘書。
其間微妙之處難與君說。
宋齊丘經營多年,於朝中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三省六部中,李璟把中書,門下納入自己勢力范圍,外帶個禮部。
至於尚書省和其他幾個部,則是宋的後花園。
但五鬼要麽是在門下中書廝混,要麽索性是樞密院,宣徽院任職,和尚書台一系幾乎沒有勢力交集。
可見,宋國老對這些人的態度也很明確,只要不明著撕破臉,願意投李璟就投去吧,但尚書台和六部是不再歡迎你們了。
而這些叛門而出者,卻也不和宋左丞一刀兩段,做那是勢不兩立狀態。
反而日常多有往來應酬。
更稀奇的是李璟大概是出於對自己的自信,對此也不加過問。
現下看來五鬼已經從宋黨嫡系慢慢的演變為聖人嫡系,但這幾位除了“忠心”外,執政能力和政治道德水準實在有點不堪入目。
馮延巳和李璟是一輩子好基友,暫且不說,另外那幾位李璟為何如此重用?
須知,大唐治下人才眾多,何必盯著他們幾個不放?
周宗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道:“你且看,除去馮延巳兄弟外,其他四人是何出身?”
“……嗯?”李煜眯起眼睛回憶起來,有了澄心堂後,朝中大臣的家境來歷便都落在他眼裡。
“原來如此!”李煜眼睛一亮。
“多謝君老指點!”
李煜發現,剩下這四人有個共同點-出身寒微,起於寡門小戶。
“六郎好腦筋,老夫一點你就通了”周宗捋須道。
“當今聖人的帝王術已臻化境,萬事皆講一個平衡,我大唐地處南方,在盛唐時算是邊遠之處,所以朝中政令多不能及。門閥世家還多有殘存。”
李煜點點頭,從漢朝的察舉製開始,門閥制度正式確立。
隨後逐步發展到了唐初達到鼎盛時期,隴西李、趙郡李、博陵崔、清河崔、范陽盧、滎陽鄭、太原王號稱五姓七望。
成了華夏最強大官僚世家勢力,次一等的還有北方的汝南周,琅琊王,南方的平原陸,山陰俞,吳興沈等等。
李唐王朝意識到了門閥世家對自己統治的威脅,便著力打壓,但五姓七望竟然大著膽子和李家人對肛,還得了個不勝不敗的局面。
結果是安史之亂一來,異族匪兵的刀槍之下,五姓七望轉眼成了過眼雲煙。
別的不說,李昪、李璟的后宮裡都有五姓的嬪妃,可她們卻連留下子嗣的權力都沒有。
相對而言,南方門閥們日子要好過不少,一來地處偏僻,
山高皇帝遠,沒怎麽被盛唐打壓,二來畢竟戰亂少,所以竟然還能得以延續。比如鍾謨和譚章都是山陰俞氏的女婿。
“再加上,南渡之客,韓熙載,孫晟,皆是舉族遷來,動輒上百人的大家族,雖然和其全盛時期無法相提並論,但依然枝繁葉茂。聖人是擔心啊……”
所以,重用“五鬼”就是李璟未雨綢繆之策,反正自己終歸要有貼心的大臣,那麽索性就挑選寒門士子吧。
宋齊丘也是苦出身,所以宋黨堪稱窮棒子大本營,李璟算計之下,覺得自己培養人才太麻煩,索性從宋國老這兒挖好了……
反正在天子和沒有兵權的權臣面前,傻子都知道該怎麽站隊。
親不親,階級分。
李煜滿嘴苦澀,自己的便宜老子實在是太能算了。
動不動就是在下很大的一盤棋。
找親信班底,連出身都在算計考量之內,真不知道是南唐能人太多,還是自己老子想的太多。
結果是,雖然五鬼都對李璟忠心耿耿,但要麽是行政廢柴,比如馮延巳、陳覺, 要麽是樞密副使李征古這類的瘋子官員-不知道因為什麽緣故一門心思打壓柴克宏。
李璟似乎老是在算計自己人,卻懶得管北方,搞得五鬼也都是也是內戰內行,外戰外行。
被周宗一語道破天機後,李煜對李璟的了解又深了一層。
李璟凡事皆以平衡為第一要義。
能維持平衡是最好,不行的話,自己做點砝碼出來,來保證幾方勢均力敵。
這幾方相持不下之際,便只能紛紛抱他大腿了。
帝王心術莫過於此。
如此說來的話,李煜忽然想起宋齊丘也是貧寒出身。
難怪李昪對其信任有加,達到斷橋劃灰的地步,固然是宋國老忠心耿耿機敏過人,另一方面這個出身只怕也給他憑空加了不少分。
李昪是彭城(徐州)的流浪兒,對於曾差點餓死道旁的宋齊丘自然會要親近些,同時兩個窮棒子發跡後,對於豪門氏族的警惕性也讓他們相互間走的更近。
所以一個人的命運啊,當然要靠……,但是也要考慮……
李煜覺得相較於七弟那位觀至禮部侍郎的家庭教師來,自己更適合叫鍾謨。
鍾情於Mo麽……
所謂斷橋劃灰是指李昪在“做大買賣”前,一直召宋齊丘密謀,為了防止泄密,天熱的時候去湖中間的小亭子裡商談,這亭子只有一條路能通到岸上。
而天冷時,只能去室內商議,不多話,隻放一個大盆,盆中裝滿香灰,二人以指在灰上寫字,待另一方看明後隨即便抹去。
終李昪一生能得此待遇的唯有宋國老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