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屁！”鮑什忍不住大叫出來，他的機械臂一把將馬飛鵬摜飛出去，後者的身體狠狠砸在房間另一頭擺放著不知什麽儀器的木架上面，鍋碗瓢盆劈裡啪啦地響在一起，房間裡頓時又多出了一片狼藉。馬飛鵬狠咳兩聲，卻又馬上從地上站起。他昂首挺胸，如一個戰士般挺直身板，隨時準備迎接下一輪的論戰！

　　然而迎接他的卻，而是修補匠又一條粗壯的機械臂。

　　“你，放屁！”鮑什大聲咆哮道，要是目光能化作實質，那他臉上的護目鏡片恐怕早就被他戳成了一片破碎。他仍舊和之前那樣揪住馬飛鵬的衣領，用機械臂將後者的雙腳拽得微微離地，大聲咆哮道。

　　“你放屁！我！修補匠鮑什！怎麽可能會做出那種令人作嘔的事情，你這是絕對的汙蔑，你這頭肮髒的走畜雜種！”

　　然而就算是隔著護目鏡，馬飛鵬卻仍舊是清晰無比地洞徹了對方眼中隱藏著的那絲恐慌

　　“你在害怕，你在欺騙。”馬飛鵬咕噥道。

　　“你在逃避自己！”

　　察言觀色是一個“人精”最基本的能力，而馬飛鵬這種人精中的人精當然是將自己的臉皮連同自己的雙眼一起練到了極致！

　　“你覺得你在騙誰?”縱然自己身上已是一片狼狽，但馬飛鵬卻仍舊是露出了一個笑容，馬飛鵬直視那雙護目鏡後面的雙瞳，“你騙得了自己嗎?你真以為知道這件事的人還會少嗎！”

　　馬飛鵬用的是陳述句，不是疑問句。自打他這句話出口以來，他已經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紫羅蘭高原事件可謂是鮑什這名英雄最大的心理陰影同時也是他人生的最大汙點。

　　鮑什的種族是一個相當有個性的種族，也是最摒棄魔法的種族。比起玄秘的魔法來說，他們只相信用自己手中的紙筆的出來的結果。但魔法作為裡位面不可否認的世界本源本質之一，他們不對其加以解析又絕對不行。於是為了解剖這種令人憎惡的力量，鮑什帶著族內最聰明的腦袋在那傳說中雲霧繚繞的紫羅蘭高原上建立了一個巨大的實驗室。在一次取材中，這群研究員意外地碰到了一個不知道通向哪裡的奇怪傳送陣。懷抱對魔法的鄙夷，不信神佛不拜偶像的修補匠一族毅然打開了它，企圖將它後面的不可名狀之物也研究個通通透透。於是在傳送門打開的那一瞬間，災厄降臨大地，黑色的雲霧從法陣中滲透出來，門後所展現的是一個全新而絕對無法認知的世界，那裡的一切法則都和這個世界大相徑庭。在未知的能量風暴中，紫羅蘭研究所就此覆滅，鮑什也就此成為了在那場災難中唯一的幸存者。

　　故事，就到這裡為止。至於鮑什後來是為什麽加入了遺跡之戰，又怎麽拿到了如此先進並能投入實戰的強大科技，地球位面對這個英雄的背景介紹便沒有再提，馬飛鵬也便無從得知。他最多也只能靠著這些零星瑣碎的信息對事情的真相做出一定程度上的還原性推測而已。但是即便是“推測”，那也是“馬飛鵬的”推測！是有依據有道理的“推測”！

　　現在的修補匠正沉溺於可知和不可知之間的壁障無法自拔，現在的他是這樣，參加遺跡之戰以前的他也肯定是這樣鮑什是個天才，而天才總是喜歡把自己一生的成就都放在25歲以前做完。鮑什現在能想到的問題，他當時也肯定想到了。早在第一次遺跡之戰結束前，他就知道可知和不可知會給這個世界、給自己的科研帶來多大的危害了！

　　然而，他的同僚們卻不一定知道。

　　修補匠一族都是科研瘋子，就算鮑什親口和他們說了，他恐怕也只會被當作妖言惑眾的瘋子扔出來吧?權威並不是萬能的，否則蘇格拉底也用不著死。在地球上說一句“根2”尚且會被丟海裡喂魚，裡位面又能好到哪裡去?於是就在鮑什內心無比焦灼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惡魔傳送門出現了。

　　惡魔傳送門的開啟方法鮑什恐怕早就知道了，甚至傳送門後面有什麽他大概也知道了，鮑什是個天才，研究透這些東西並不困難。為了逃避決定論指使的絕望，為了否定自己的結論，當時的他也只有一條路可走打開它。

　　於是紫羅蘭高原毀滅了，而鮑什則拿著傳送門裡的未知黑科技參加了遺跡之戰。傳送門裡的造物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造霧，想用它促進研究簡直再容易不過。然後鮑什成就英雄，獲得了永恆的生命，一直活到了今天。而當初的那份恐怖也正如馬飛鵬所說的一樣全部都是修補匠的自導自演！

　　“德魯伊還知道多少?”

　　短暫的沉默之後，修補匠的聲音開始發抖，甚至連帶著那受他精密指使的機械臂也開始發抖。他嘴裡的煙鬥不斷從他的左邊嘴角挪到右邊嘴角，然後又從右邊挪到左邊，從煙鬥根部不時傳來的交擊聲將他內心的焦慮暴露得一乾二淨。他反覆地撕咬著自己嘴裡的煙鬥尾巴，紫色的臉龐開始發白。

　　馬飛鵬心中覺得有些好笑要是給他知道這些事情並不來自於自己那賢明的大哥，而是自己一個人瞎猜出來的順便詐他一詐的話，那事情會變成什麽樣呢?

　　腦中轉著的念頭，嘴上卻是順坡下驢:

　　“我不知道他知道多少，這要看他心情。但是最起碼，我知道我知道多少！”

　　修補匠纖細的腳跟仿佛踉蹌了一下。

　　“紫羅蘭高原事件是你自導自演的悲劇。”馬飛鵬又強調了一遍，“是你自己親手導演了這一切，是你的懦弱造就了這場悲劇！傳送門之所以毀滅紫羅蘭高原不是你同僚們的愚蠢，也不是傳送陣的詭異和強大，而是你自己的懦弱！是你決心要掩蓋決定論的絕望未來才做出的逃避！”

　　“”

　　突如其來的沉默淹沒了這座不大的房間，修補匠緩緩後退，背上的機械臂在一個機關響動之後脫落下來，在重力的作用下摔到了他身旁的桌子上和地上。他緩緩踮起腳尖，將自己的身體拱到在一張高高的圓凳上。厚厚的鏡片後面看不出他的表情，但馬飛鵬卻無比清晰地察覺了從他身上傳達出來的頹然之氣。

　　“好吧，或許你說的沒錯，那就是我的懦弱。”修補匠開口，聲音嘶啞蒼老得仿佛他又老了幾千萬歲，“是我的懦弱，導致了這一切！”

　　然而他馬上又抬起了頭來，慘笑了一聲:

　　“可是然後呢?這樣你就滿意了嗎?”修補匠笑了，帶著滿腔的敵意和無奈，他笑了，笑容中掛滿了譏諷和絕望，他摘下護目鏡，用那雙深邃蒼老的眼睛迎上了馬飛鵬的雙眼，大聲咆哮道:

　　“可是然後呢！這樣你就滿意了嗎?嘲諷一個懦弱的老廢物就這麽讓你開心嗎！啊?是！紫羅蘭事件是我的懦弱！是我的愚蠢是我的無知！可是然後呢?那又能怎樣那又能怎樣啊！最關鍵的決定論，我們現在還沒有解決啊！”

　　但是馬飛鵬卻如此堅定地說道:

　　“不，這已經解決了，而且是你自己解決的。”

　　“什麽?”

　　馬飛鵬直直地盯著修補匠的臉，“你好好想想，你當時在打開傳送門的那一瞬間都在想些什麽?”

　　“我”鮑什狠狠抓撓了一下自己的頭盔，又變得煩躁起來，“我怎麽會知道我當時腦子裡一片亂麻，我怎麽還想得起來我在做什麽！”

　　但馬飛鵬卻道:

　　“不，你知道，因為你那所謂的一團亂麻就是最好的答案。”

　　鮑什迷茫地瞪著他。

　　“什麽意思?”

　　“我再問你一遍，你人生的意義真的是你那所謂的探知一切嗎?”總算是緩過了氣，馬飛鵬重新站立起來，在小木屋裡緩緩踱步。“如果你的使命真的是科學的話，那當時的你投靠魔法幹什麽?”

　　鮑什的臉色又是瞬間一白。

　　““最為堅定的魔法厭棄者”肆意地用激光和熱導飛彈等高科技轟殺敵人的時候使用的力量本源其實是那玄之又玄的魔法”，這種思想一旦提出來給人聽到，那是肯定要被笑掉大牙的吧?

　　然而事實還真是如此。

　　“我說錯了嗎?”馬飛鵬臉上沒有效益，只有一雙閃耀著“執著”的雙眼，“你再裝填時使用的能源，難道不是那座傳送陣後面的造物嗎?”

　　科學?那條科技線能發展出能不間斷刷新技能的科技出來?要是裡位面的高端科技這麽nb那憑啥只有一個人有?腦袋上的那套機械臂裝置要是能完成大規模工業化生產列裝，那豈不是全世界都是“修補匠”?然而這種詭異的場景終究沒有發生也終究不會發生，歸根究底，其原因還是在於這套裝置的能源不夠。

　　理論上講，只要後備儲存足夠，激光和導彈都是可以不間斷擊發的，但是又有誰來提供“再裝填”它們的能源呢?

　　當然是“魔法”，而且是那來自未源世界的魔法，是最為“魔法”的魔法，它甚至沒辦法被這個世界的理論解析！

　　“那麽現在，你還敢說科研是你生存的意義嗎?”

　　生存意義是很嚴肅的事情，失去了生存的意義，一個人就應當馬上去死、或者就算被人殺死也不允許反抗。因為自從喪失了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形同那無知無覺的走獸！

　　然而修補匠卻沒有死甚至他不僅沒有死，而且還活了幾萬年！

　　那麽，是什麽絆住了他呢?

　　答案只有一個

　　“有東西在你生存的天平上加碼了。”馬飛鵬擲地有聲道。

　　生死是交易，“生存”的天平越重，一個人就越不想去死。而這台天平就是“生存意義”本身。科研是鮑什活下去的動力之一，但他畢竟還沒有死，這就說明他還有事情可做！

　　“如果科學是你的生存意義，那你在喪失了科學的那一刻起為什麽不立刻去死呢?”

　　“因為科學從來就不是你的生存意義，人的生存意義，從來就是享樂！”

　　人是隻為“享樂”而活著的，是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活著的。雖然“樂趣”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有所不同，但誰也無法否認自己不是在為了追求自我的滿足而拚搏奮鬥的否則他就真的沒必要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麽痛苦！我這段時間”鮑什大叫起來，但馬飛鵬卻不耐煩了:

　　“你又要開始為這個宇宙擔心了?宇宙可知和不可知對你來說難道就那麽重要嗎！那好吧那我就再問你個問題吧:假如我說這個房間裡有一頭會噴火的龍，你會想幹什麽?”

　　修補匠馬上道:“你怎麽證明?有什麽依據嗎?”

　　“哦?我沒辦法證明啊”馬飛鵬笑道，“它不可知，不可覺，用任何辦法都沒法檢測到它也沒辦法證明它存在，你該怎麽辦呢?”

　　修補匠略加思索，“那我們怎麽彌補它造成的損失?”

　　馬飛鵬又笑道:“不用彌補！因為它噴出來的火焰沒有溫度也沒有實體，它不會對這個世界造成任何影響，它只是在那裡噴火而已啊！”

　　“那不造成影響，也無法進行觀測。”修補匠皺起眉頭，神情焦灼，“那你這所謂的龍，不就沒意義了嗎?”

　　“無意義”！好一個“無意義”！這就是馬飛鵬最想聽的三個字！

　　“那，你糾結這個宇宙的本源幹什麽?”

　　修補匠呆住了。

　　“宇宙不可知，你有什麽辦法解決難題嗎?你的生活會被改變什麽嗎?”

　　“宇宙可知，你又有什麽辦法掙脫牢籠嗎?你的生活又會被改變什麽嗎?”

　　答案，當然是“沒有”。

　　“那你擔心它幹什麽啊！沒辦法解決也不造成影響，你就這樣讓一頭無意義的龍攪得你心慌意亂嗎！”

　　天空中仿佛響起了一道驚雷。

　　“你是為了享樂而活著的，你生存的意義從來就只有享樂。科研也好，超脫主流也好，這都不過是你樂趣中的一部分！我不管你這幾萬年承受了多大的煎熬，既然你還活著，那就說明你的生存意義還不至於倒塌！在你真正的心中，樂趣定然大於痛苦！”

　　修補匠看著自己的雙手，神色呆滯。

　　我至今的所作所為就是被這樣一頭毫無意義的噴火龍困擾了這麽久嗎?

　　幾萬年了幾萬年了啊！我！百萬年一遇的修補匠鮑什！竟然會被這樣一頭無意義的龍困擾了幾萬年！

　　不！修補匠驚覺，他不能這樣承認自己的無能！

　　“不這不對，這裡頭還有問題”他蒼白地辯解道，但馬飛鵬卻不給他機會。後者步步緊逼，一雙眼睛都要貼到鮑什的臉上！

　　“人是為了樂趣而活的，那麽你的樂趣是什麽呢?在沒有科學的日子裡，是什麽讓你熬過了這幾萬年的痛苦，是什麽存在陪伴你走到今天?是什麽！”

　　“是你的發明，你的創造！”

　　馬飛鵬剛進來就看到修補匠在擺弄他的試驗台，若是沒有“興趣”，鮑什怎麽會如此投入一件如此的小事！

　　“只有你在擺弄你的發明時你才能覺得無拘無束。只有你的發明才是你永恆的樂趣。你的發明給了你力量，給了你活下去的勇氣！”

　　“你到底想要什麽?你到底想要什麽?”修補匠開始發抖了他一個英雄，竟然開始在一個n級玩家面前發起了抖！他的膝蓋開始打轉，他的喉嚨開始打結，甚至連他的聲帶都開始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對方放過他！

　　“不不不你還是快走吧你要的我都給你我求求你離開這裡讓我靜一靜！我求求你快走吧！”

　　但馬飛鵬沒有走，沒有達成目的之前，他不會走！這是他的“覺悟”！

　　“我要你的智慧！我要你輔佐我！幫襯我！我要你的那些發明你的那些創造！我要科技！我要它們來改造社會！而我給你的報酬將是一個世界，一個嶄新而完美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鋼鐵的巨獸將在無比平整的馬路上奔走，不用牛馬魔力推動的機械將在容器中呼嚕旋轉永不停歇，比矮人直升機還要精密一百倍的純動力飛行器將在天上翱翔天際，物理學的前沿會滲透進比沙礫還要細微一億億倍的狹小世界這就是我要給你的世界！這就是我預想要打造的世界！一個無比壯麗而嶄新的世界！”

　　“不！不對！”修補匠驚恐地大叫著，“你做不到！你做不到！我不相信你能做到！”

　　“我會的！”這回是馬飛鵬抓著鮑什瘦削的肩膀了，“我會的！因為我是我！我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實力！因為我是狼人貝恩霍勒和德魯伊悉拉貝爾的兄弟！我是這個世界上最強的冒險”

　　“嗖！”

　　一股高能量熱流擦過馬飛鵬的臉頰，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側邊的頭髮， 卻隻摸到了一片焦糊一道激光剛剛從那裡擦過去，留下了一大團燒焦卷曲的毛發。

　　在他面前，和家裡遭到了歹徒入侵的小男孩一般的鮑什正抬著一把一看就知道威力不低的激光槍瑟瑟發抖，他的雙手顫抖。聲音也同樣在顫抖，他喉頭滾動一下，帶著無窮的恐懼大聲喊道:

　　“別過來！離我遠一點！最起碼現在別和我說話！”

　　現在的情況已經明顯不適合繼續談話了。他最後深深看了鮑什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但是，離開並不意味著失敗，事實上正好相反，馬飛鵬的理論已經深深根植在了鮑什的心中。鮑什已經完全理解了自己的理論，而接受也只是時間問題。因為那就是“正確”，那就是“前進”，而“前進”和“正確”交雜在一起，所代表的東西便是那無法違抗的“正義”！

　　在馬飛鵬第二天返回木屋的時候，一個瘦小的藍紫色身影已經站在門口等他了。那人影身後拖著一個和他身體完全不成比例的巨大機械臂，上面掛著大大小小的背囊，從中不時露出的電線和機械零件表明了它們的身份和主人的身份。那藏在護目鏡下的雙眼緩緩聚焦在馬飛鵬臉上，下方的嘴唇不耐煩地張合著:

　　“快給我出發吧！把我帶去你所謂的新世界！”

　　馬飛鵬露出了笑容，在那布滿了傷疤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