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長孫府。
長孫無忌坐在書房的長案前,靜靜地聽著長孫晟對白天所發生的事情的敘述,面上的神情不顯,看不出喜怒。
待長孫晟將前後的事情全部說完,長孫無忌這才不緊不慢地問道:“宏彥的傷勢如何?”
長孫晟嘴角一抽,心有余悸道:“四肢皆廢,像是被人用巨錘給生生砸成了肉糜,沒有半分恢復的可能。還有,陽勢也被人給去了,斷子絕孫,慘不忍睹。”
長孫無忌平靜無波的神色終於露出了一絲意外與動容,詫聲問道:“誰下的狠手,是安平候,還是江夏王?”
殺人不過頭點地,朱宏彥被廢了四肢還好理解,可是把人給閹了就有些過份了,這得有多大的仇怨,才能乾得出如此斷子絕孫的事情來?
“人是在安平候府出的事,被廢了之後才交到了江夏王的手上。”
長孫無忌眉頭一挑,不由輕聲歎息:“安平候,哪裡安平了?皇上這一次怕是也看走了眼,老夫的這個大外甥,確實跟以前不一樣了,如此狠辣果絕的手段,以前他是無論如何也使不出來的。”
長孫晟低著頭,沒敢言語。
“去,送一份我的名貼到他的府上,明晚此時,我要在府中宴請他,讓他務必過來。”
長孫無忌衝長孫晟擺手吩咐了一句,長孫晟躬身應是,而後探聲向長孫無忌問道:“老爺,那表舅老爺那邊該如何行事,茹夫人還盼著老爺的回信呢。”
長孫無忌神色淡然道:“五夫人那裡不必去理會,朱宏彥取死有道,就讓他無聲無息地死在雍州府的大獄中好了。”
長孫晟身形微震,彎身應道:“老奴知道該怎麽做了,老奴告退!”
後退三步,而後才轉身離去。
在長孫無忌的跟前,長孫晟永遠都是這麽地謙卑恭順。
“父親,那安平候真的是承乾嗎?”長孫晟走後,一直坐在旁邊沒有說話的長孫衝突然出聲向長孫無忌詢問。
長孫無忌道:“那日朝會你也在場,不是親眼所見嗎?”
“只是遠遠地看了一眼,感覺長得確有幾分相像,不過他的言行舉止,聲音腔調,還有走路的姿態習慣,都與承乾大相徑庭,除了一張面孔之外,兒子實在是看不出他到底哪一點像是承幹了!”長孫衝直言不諱。
“最明顯的是他的右腳竟然能夠行走如常,父親您是清楚的,承乾當年貪玩落馬,傷了右踝的筋骨,這些年來一直都不曾好過,楚鈺更是斷言,那跛足之症已然不治,將一生相隨。”
“可是現在,那個安平候,行走如飛,完全就是一個正常人。這才短短半載的時間不見,如果他真是承乾,這右腿上的腳疾又該如何解釋?”
長孫無忌輕輕點頭,長孫衝之言亦是很多人都相信李豐非廢太子的最大因由。
“其實,為父也不確定他到底是不是承乾。”
長孫無忌一句話,將長孫衝給整懵了,不確定您剛才還說得那麽言之鑿鑿?
“雖然當初為父曾建議過皇上,讓承乾假死,以一個全新的身份去擺脫過去的罪名,但是皇上到底有沒有采納,眼前這個李豐到底是不是承乾冒充,我並不確定。”
“正如你方才所言,這個李豐,與之前的承乾實在是太不一樣,根本就看不出絲毫假裝表演的痕跡。承乾的脾氣秉性,做不到李豐現在這般地步。”
“不過,這都無所謂了,因為不管他是不是真正的承乾,為父都認為他就是承乾。”
長孫衝迷糊了,完全跟不上節奏啊。
父親,你這是在玩饒口令嗎?
“因為只要有這個可能,哪怕是萬分之一,十萬分之一,甚至百萬分之一的可能,為父都不會掉以輕心,都會將他當成是真正的承乾去對待。”
長孫無忌說得很平淡,可聽在長孫衝耳朵裡卻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冷顫,這就是大家都在說的寧殺錯不放過嗎?
“父親,他真是承乾的話不好嗎,為何您會對他有如此大的戒備與敵意?”長孫衝不解道:“他現在只是一個小小的安平候,根本就無關大局啊?”
“衝兒!”長孫無忌皺眉看了長孫衝一眼,“你哪隻眼睛看到為父針對承幹了?那是我的親外甥,難道我還能害他不成?”
“我只是不希望好不容易才從黔州脫身出來的承乾,會再一次陷入泥沼之中,我這是想要幫他,護他,想讓他能在長安城中安穩立足,富貴一世。”
長孫衝羞愧地低頭認錯,“兒子失言,父親恕罪。”
“行了,無心之言,為父不會放在心上。”長孫無忌擺手道:“你自幼與承乾一起長大,既是表親,又是摯友,明日安平候來,你要與他多多交好,有夠相認的話那是最好不過。就算是他不願承認也沒關系,以後的日子還長,多多相處自見人心。”
長孫衝躬身應是,道:“父親放心,只要他是承乾,就一定不會裝作不認我!”
長孫無忌輕輕點頭,面泛笑意。這樣才是爹的好兒子。
“明日你不必上朝,帶人去一趟三原縣,朱宏彥一死, 三原朱家也就算是徹底沒落了,你去朱家挑選幾個精明些的子弟帶回來,安排到族中的學堂讀書,也算是給你茹姨娘一個交待。”
長孫衝應道:“是,父親,明日一早我就去三原。”
長孫衝沒有替朱宏彥求情,本來他就看朱宏彥有些不太順眼,這一次朱宏彥栽了跟頭,他更是樂見其成。
沒有了朱宏彥這個匯通坻店的大掌櫃,看茹姨娘還有長孫澤那小子還會不會如之前那般神氣。
“真的明白了?”長孫無忌深看了長孫衝一眼,都快三十歲的人了,也在秘書監有了多年的歷練,可是這身上的呆氣卻一直都沒有改掉。
長孫衝道:“我明白父親的意思。朱宏彥掌管匯通坻店十余年,私下貪沒克扣不知凡幾,這次去三原,在挑選學童的同時,我也會將那些髒款一並帶回。”
養了這麽多年的大肥豬,終於要宰掉了。
這樣的落井下石,長孫衝很樂意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