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天而降的災難仍然毫無休止的跡象。
看不到敵人在什麽地方,也看不透這攻擊到底是什麽東西,即便是聯軍中最富有智慧的魔法師——如果他們此刻還有思考能力的話——也想不出哪種法術可以打的如此之遠,威力如此之大,而且在命中之前還感受不到絲毫的法力波動,這簡直違背了魔法的常識!
事實上,直到連續不斷的炮彈落在頭上,整片開闊地都化為一片焦土的時候,也只有很少人意識到他們是遭到了“攻擊”,更多的人仍然沒意識到其實戰鬥已經開始了,甚至沒意識到正在殺死他們的就是塞西爾的力量。
他們在一片茫然中被轟炸,被粉碎,被氣化,在人生的最後幾個短暫瞬間裡,他們腦海中甚至聯想不到這場宛若天罰的災難和他們正在進行的“塞西爾遠征”有什麽聯系。
直到幾乎所有靠前的兵卒全滅,騎士們也死了個七七八八之後,僅剩的法師、騎士和神官們才反應過來,或者說猜到了眼前這匪夷所思的地獄是因為什麽,有人狂亂地大聲吼叫起來:“塞西爾人!塞西爾人進攻了!!”
但這吼叫在連續不斷的爆炸中微弱的就像蚊子叫,很快,吼叫聲的主人就和他的聲音一同消失在了一個新的爆炸坑內,而更多的人則是被炮彈炸裂時的衝擊波震蕩致死。
那些因行動緩慢而沒能跟上大部隊的人是幸運的,他們因紀律散漫而落在後面,便在碎石嶺的山道上親眼目睹了平原上那噩夢般的景象,看到昔日強大無比的騎士和法師們在“天火爆炸”中翻滾,抱著殘肢斷臂在地上爬行,數千人的先頭部隊在幾個呼吸間便灰飛煙滅,那些僥幸活下來的人心膽俱裂,但他們很快便遭遇了同樣致命的威脅。
戰馬受驚了。
騎士們的戰馬都受過訓練,能夠在面對法師製造的魔法爆炸時保持一定程度的鎮定,但這種訓練顯然是有極限的,密集的火炮轟炸和偶爾的幾個火球術顯然是截然不同的東西,戰場上的爆炸超過了戰馬能承受的極限,於是更加致命的混亂便在聯軍中爆發開來。
受驚失控的戰馬開始載著他們的主人在軍陣中橫衝直撞,被嚇傻了的貴族私兵也即刻失去了貴族騎士的壓製,一個個驚恐狂亂地喊叫著開始後撤逃亡,僅有的幾個尚有膽量的貴族和他們的騎士們在一片混亂中大聲喊叫起來,試圖用自己的威嚴重新組織起秩序,但很快他們便也被自己胯下的戰馬掀翻在地,有至少三分之一的人在接下來的幾分鍾內被瘋狂奔跑的馬蹄和鐵靴蹋成了肉泥,剩下的人則被潰逃的士兵裹挾著在山道上一路狂奔——
但他們後邊還不斷有不知真相的部隊湧上來。
聯軍的戰線拉的太長了,當先頭部隊在火炮轟炸中灰飛煙滅的時候,中段和後段的士兵們甚至還在碎石嶺的山道上,他們聽到遠方傳來響亮的爆炸,還以為是春季常有的雷鳴聲正在山裡回響,迷信的南境士兵大多相信一件事,那就是春季的雷聲意味著不好的兆頭,尤其是春雷響起的時候不能待在山裡,否則就會被變成山頂上的石頭——於是後續部隊紛紛加快了腳步,並和前方努力想要後撤的部隊撞在了一起。
一方拚命想要逃亡,一方還在向前進發,所有貴族私兵都在使用不同的旗幟、號令,甚至操著不同地方的方言,巨大的混亂在碎石嶺的山崗上爆發開來,茫然不知所措的士兵們被人群裹挾著到處亂跑,有的人被推回到了那個末日般的平原上,而有些人則在一片混亂中滾下了山崖,震天的爆炸和慘叫哭喊聲終於開始向著碎石嶺蔓延,不知誰先喊了一句“前面打敗仗了!”,讓混亂徹底爆發到了致命的程度。
卡洛爾子爵是被前方部隊硬生生頂回來的,現在他根本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麽,隻隱隱約約聽到有人提起跟那些雷鳴聲有關,還有已經瘋掉的士兵一邊跑一邊喊著塞西爾有一萬個大魔法師,瞬間摧毀了霍斯曼伯爵和他帶領的整個兵團,這些瘋狂的消息和眼下聯軍潰逃的事實衝擊著子爵可憐的心髒,他一邊努力在馬上保持住平衡一邊在騎士們的護衛下向北方轉移,大腦混亂的根本無法思考。
浩浩蕩蕩的聯軍已經徹底崩解了,分崩離析的就像摔碎的盤子一樣,騎士和貴族領主們幾次嘗試重整秩序,但最後除了只能跟著大部隊一起往回跑之外根本什麽都做不了,在碎石嶺的中段,幸存下來的二十多個貴族及其親隨們就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著,卡洛爾在一片惶惶中舉目四望,看到能跟上自己的人竟然只剩下一半不到——剩下的人不是摔下了山坡,就是被蜂擁的人群給擠散了。
但慢慢的,卡洛爾子爵發現潰逃的人又重新聚攏到了一起,在隊伍裡他發現一面有點眼熟的旗幟,那旗幟上帶著葛蘭家族的徽記。
羅佩妮?葛蘭女子爵策馬從人群中奔跑出來,她身邊是一群看起來鎮定自若,令人安心的強壯護衛,她來到卡洛爾子爵面前,高聲說道:“快跟上——我聚攏了一批人!咱們往東北方向跑!”
女子爵這高揚的聲調和簡單直白的說話方式絲毫不像是個貴族,缺乏足夠的修飾詞和點綴性的尾音,但此刻卡洛爾子爵卻覺得無比親切而且可靠,他立即策馬跟上,一邊對身後仍然忠誠的騎士們大聲吼道:“跟上,跟上葛蘭家的旗幟!不要管那些民兵和農奴兵了!”
在碎石嶺外,距離戰場頗遠的一處高地上,一座被巧妙偽裝起來的塔樓隱藏在幾株巨人木的樹冠中,塔樓頂端的觀察哨上,一名身穿塞西爾製式鎧甲的士兵放下了手中的長筒望遠鏡。
士兵轉過頭,對身後的同僚說道:“打信號,三紅兩黃。”
片刻之後,幾顆小小的特製輕型榴彈被發射上天,並在天上爆出幾朵彩色的煙塵。
迎風山崗,一名傳令兵跑到菲利普面前:“大人,觀察哨打信號了——半數火炮命中,敵人已經開始潰逃。”
“結果壓根就沒用上雷場和近防陣地麽……果然是一群烏合之眾,”菲利普忍不住搖了搖頭,“算了,重型炮打完這個基數之後停火,對二大隊發信號,讓他們咬住敵人,別把人放跑了。”
等傳令兵離開之後,菲利普才微微歎了口氣:“信號彈雖然是個好東西,但也只能傳遞這麽簡單的內容啊……也不知道卡邁爾大師之前說的那個通訊裝置什麽時候能測試完……”
感歎一句之後,這位年輕的騎士抬起頭,看向了那些康德騎士和他們所帶領的第二兵團所待的地方。
瓦爾德和他的部下們到現在還沒回過神來。
連續轟鳴的巨大加速炮,井然有序的指令和執行,從極遠處不斷傳來的低沉爆炸聲響,戰爭,和他們所認知的形式完全不一樣。
這不像是騎士和戰士們面對面捉對廝殺的“戰鬥”,反而有點像是某種正在運轉的機械……就像那些能工巧匠製造出的機械鍾一樣。
塞西爾兵團精確地按動開關,火炮精確地發射,敵人精確地死亡——運轉,然後得出結果。
直到這一刻,瑪格麗塔和她的騎士夥伴們才意識到領主為什麽不需要第二兵團和康德騎士團上戰場……對於連射線槍都還沒用熟練的他們而言,上了這種戰場也只有添亂的份而已。
但就在康德騎士們陷入震驚和自我懷疑的時候,菲利普來到了他們中間。
“騎士們,你們不是想參加戰鬥麽——現在給你們的任務下來了。”
瓦爾德?佩裡奇困惑地看著菲利普:“我們?不是已經打完了麽?”
“誰說過敵人撤退這場戰爭就結束了?”菲利普笑了起來,“在出征前,領主就跟我說了一句話——敵人有權開火,但什麽時候停火可就是我們說了算了。霍斯曼伯爵之前把戰書送到了塞西爾,現在塞西爾要用自己的方式來回應他的挑戰……騎士們,整頓好你們的人馬吧,和第一兵團一起,去追擊來犯之敵。”
雖然總感覺這些話裡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但終於得到表現機會的康德騎士們可不會計較這些細節——幾千人追擊幾萬人的機會可不是那麽容易碰上的。
他們立刻便興奮地跑去點選自己的人馬,準備領軍出征了。
而當浩浩蕩蕩的五萬人聯軍在碎石嶺地區瞬間潰敗,開始上演一出盛大逃亡的鬧劇時,另外一支在霍斯曼伯爵號召下聚集起來的大軍還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北方兄弟所遭遇的可怕命運。
矮胖的法郎寧?培波伯爵站在船頭上,借著河上的涼風驅散昨夜宿醉帶來的恍惚和暈眩,他看著不遠處河面上大大小小的戰船,想到有兩萬人正在自己的指揮下奔赴前線,便忍不住有了一股意氣風發的感覺。
培波伯爵在南境並不是一個有很高威望的人,但他的家族卻在這片土地上傳承已久,事實上早在塞西爾時代,培波伯爵的先祖便已經是這裡的實地貴族了, 在一百年前的那次大動亂裡,培波家族依靠及時站隊保全了自己的爵位和封地,盡管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塞西爾的一些牽連,聲望和影響力大不如前,但至少——培波這個姓氏仍然是伯爵的姓氏。
法郎寧?培波一直以來的願景,就是能重振家族的輝煌,讓培波這個姓氏重新獲得南境的話語權,獲得符合其伯爵爵位的影響力。
現在,他覺得機會來了。
在霍斯曼伯爵推行“魔網”的時候進行大力支持,出錢出力出人幫助卡洛夫?霍斯曼把魔網修到南境各地,在霍斯曼伯爵號召起兵的時候第一個響應,並把家族世代積攢下來的所有內河船隻都拿出來充當“戰船”,事實證明他這些投資都是值得的。
他終於有了這兩萬人,有了以伯爵身份率領一支聯軍去攫取名望的機會。
只要他能打通白水河到塞西爾領的這條路,在霍斯曼伯爵的大軍南下之前確保白水河岸的安全,他就能讓培波這個姓氏重新聲震南境。
(人生就是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