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晨時分,高文便收到了從寒冬號發來的緊急聯絡,而在半小時後,更加詳實的第二份情報也送到了他的手上。
初升的朝陽照耀著112號精靈據點,這座屹立於山谷中的城鎮在漸暖的春風中一點點蘇醒過來,陽光透過了房間一側的水晶窗,在富有精靈風格的精美掛毯上投下了一道鮮明的光痕,高文坐在書桌旁,琥珀抄錄來的情報就放在他的手邊,那些字母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格外清晰銳利。
琥珀站在他身旁,這個半精靈的表情罕見的有些嚴肅:“……進一步的偵查顯示,提豐人至少在十四座島嶼或大型礁石上修建了哨所,基本上只要是風浪尚可承受的地方,都可以看到飄揚的黑色旗幟——距離陸地最遠的一座哨點甚至已經到了無序湍流危險區的邊緣。所有的哨所規模都很小,大的也不過是一座木板房,小的甚至只是一頂帳篷,能看得出來它們都是在短時間內搶修起來的——考慮到工程法師的存在,那些東西甚至可能是一兩天內冒出來的——畢竟寒冬號也不是沒偵查過那些島嶼的情況。”
高文手指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一旁的桌面,語氣十分平淡自然地說道:“即便規模再小,那也是‘實際控制’的證明,那上面有人員,有旗幟,更重要的是那些島嶼確實是在提豐的海域,我們就不能說那是無主的島嶼——說到底,目前並沒有一種國際通用的認證準則來規定那些遠離陸地的海島應該如何劃分歸屬,畢竟人類已經離開海洋太多年了。”
“或許我們可以嘗試把那些哨站……”
高文搖了搖頭:“我們現在所采取的任何行動,都是在給我們自己打造的國際秩序奠定基礎——甚至想的更深一層,一部分提豐人恐怕正等著我們做一些越界的舉動,畢竟並不是所有提豐人都樂於見到聯盟的形成,更不是所有提豐人都希望看到塞西爾繼續獲得越來越高的聲望,現在他們已經沒有能力正面和我們相對,等著我們自己犯錯就成了他們最後的指望。”
琥珀忍不住嘀嘀咕咕起來:“那些提豐人是怎麽在寒冬號的眼皮子底下做這些事的……而且還是這麽大的規模……”
“寒冬號只是一艘船,而且是一艘試驗性質的遠洋戰艦,從船隻到船員再到配套的訓練都還處於驗證階段,而他們要面對的是極其寬廣的海域——海洋的寬闊程度是你無法想象的,
”高文搖了搖頭,“拜倫本就不可能憑借一艘船去封鎖提豐人的領海,他在那裡只是個象征和符號,倒是提豐人的反應……確實不慢。”
說到最後,他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笑容,而這種反應自然落在琥珀眼中,半精靈小姐有些詫異地看著高文的神色? 忍不住問了一句:“看上去……你似乎早就料到會有這種情況?”
“我確實料到了他們會在那些海島的問題上寸步不讓? 但我沒想到他們會修建那些哨所……他們的應對有些超出預料,但整件事的走向倒還不錯? ”高文慢慢說道? 手指指向抄錄情報的紙條,看著後者在陽光中化作一縷青煙? “時間差不多了,出發吧? 我們再和羅塞塔談談。”
琥珀眨了眨眼? 她終於可以確定,這一切確實是高文預想中的局面——但她仍有些無法理解,她不明白為什麽高文會如此不在意冬狼堡以及那些海岸線,更不明白高文此刻的情緒為何會如此……愉快。她甚至有一種錯覺? 她覺得高文眼底其實是帶著笑的? 那笑容幾乎是某種……欣慰。
但在她有機會開口詢問之前,高文已經邁開大步離開了房間,他的聲音從門口方向傳來:“怎麽還不跟上?遲到可不是好習慣。”
……
翡翠長廳二樓的會客室內,高文和琥珀再次來到了羅塞塔·奧古斯都面前,而當他們走進房間的時候? 瑪蒂爾達正站在不遠處的落地窗旁邊,似乎正在出神地望向窗外。
從這扇窗戶看出去? 視線中最多的便是城鎮外荒涼貧瘠的山谷以及山谷盡頭的大片曠野,剛鐸廢土方向上的土地渺無人煙? 只有野蠻生長的、在輕度汙染下顯得多少有些奇形怪狀的植被覆蓋著黑褐色的地面,而此刻陽光正從東方升起? 傾斜的光輝一路橫掃山谷? 灑進城鎮? 最後照射在窗外的那片曠野上——在光輝中,那些原本應該象征著魔能汙染的茂盛植被竟然也顯得有些生機勃來。
“今天的陽光非常好,精靈星術師說這樣晴朗的天氣至少會持續一周的時間,這看來是個好兆頭,”羅塞塔起身相迎,同時隨口說道,“我昨天來到這裡的時候就已經是黃昏,以至於根本沒有看清楚這裡的景色如何——夜幕下的廢土監控點顯得過於陰森,沒想到它在清晨時還有另一番模樣。”
高文微微笑了一下,很隨意地落座:“昨天我們見面的時候夜幕還籠罩著整個城鎮,今天這個時間陽光卻灑滿房間——相比較而言,我還是更喜歡白天,它讓人心情愉快。”
瑪蒂爾達正轉身從窗前走來,在聽到高文的話之後她似乎略微愣了一下,但很快便恢復神色如常。她來到羅塞塔·奧古斯都旁邊,落座的同時指了指茶幾上擺放的一盤紅色水果:“這是今天早上精靈們送來的,他們說這是您為了這次會議特別從塞西爾帶來的禮物?”
高文看了一眼那盤中的紅色小果實,笑著點頭:“沒錯,這是我帶過來的,會議期間會供應給各方代表,考慮到提豐人有在早晨吃水果的習慣,我就讓他們今早往這裡送了一份——怎麽樣,味道還喜歡麽?”
“非常好,我在別的地方從未見過這種東西,”瑪蒂爾達說道,“它叫什麽名字?”
“索林樹果,索林巨樹的果實——關於這株巨樹,你們應該是聽說過的。”
瑪蒂爾達一時間似乎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羅塞塔·奧古斯都臉上卻忍不住露出有些古怪的表情,隨後他乾咳了兩聲,顯得有些刻意地打斷了當前的寒暄,並主動將話題引開:“昨夜休息的可好?”
“非常好,”高文點點頭,且很隨意地說道,“而且我們一大早便收到了來自寒冬號的情報。”
房間中一瞬間顯得有些安靜,羅塞塔似乎有些意外高文的態度竟然會如此平淡,他的目光忍不住在高文身上停留了幾秒鍾,之後才沉聲說道:“寒冬號確實是一艘非常先進的船。”
“我有些好奇,”高文的身體略微前傾,表情中帶著認真,“你們用了多長時間來修建那些哨站?你們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修建它們的?”
羅塞塔沉默片刻,平靜地說道:“在注意到寒冬號的巡邏路線之後,我們就意識到了它的作用——隨後我們用了大半個月來觀察它的巡邏規律和偵查距離,確定它大致的船員數量,最後在十二個小時的空擋區間完成了所有哨所的建設。”
“十二個小時?”一旁的琥珀難掩驚訝,“你們怎麽辦到的?”
“兩萬六千名工程法師,飽和施工,”羅塞塔慢慢說道,“其中絕大部分負責依靠人力接力在海面或海底凍結出寒冰通道,剩下的負責將物資送到島上並完成建造,並在寒冬號的視野盲區消失前上崗就位——或許我們沒有你們那麽先進的戰艦和工程機械,但那些島嶼附近的海況……我們已經研究了很久。”
高文注視著羅塞塔,直到十幾秒之後才收回目光,他向後收回身體,輕聲說道:“令人欽佩。”
“我想這可以說明我們的態度,也可以證明關於‘實質控制’的問題,”羅塞塔開口說道,他坦然迎著高文的目光,臉上曾經的陰鷙氣息已經完全消失,那雙深陷的眼窩中只有誠懇,“我無意在提豐和塞西爾之間挑起對抗與爭端,就如你曾經在那本書裡寫給我的留言——我們必須進入一個新的時代,不管是為了當下的和平還是為了子孫後代的未來,這個世界都需要繁榮與發展。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兩國之間出現過一些誤會和摩擦,但我們終究是走到了這裡,不是麽?”
“沒錯,我們應該向前看,”高文表情很鄭重地說道,“但我也需要給國民們一個交代,更需要給前線的士兵們一個交代。我可以撤出冬狼堡,可以讓寒冬號回來,可以為了兩國的和平以及恢復外交常態和你一起努力,但這並不意味著所有東西就都一筆勾銷了。”
“……除了提豐的土地和那些島嶼,別的都可以談。”羅塞塔沉默片刻,肅然說道。
高文思索著,手指輕輕敲擊著一旁沙發的扶手,過了很久才慢慢說道:“好吧,我可以再退一步——那些島嶼我可以不再關注,但我必須保留喚龍峽灣的港口,另外……你應該知道,我一直致力於重啟曾經的環大陸航線。”
“……是的,而且提豐方面也在做這方面的努力,”羅塞塔點點頭,“我們在嘗試從海上恢復和大陸南部的聯系,就像你們在北方做的一樣。”
“沒錯,北方環大陸航線和南方環大陸航線——這在一定程度上將帶來沿線所有國家的經濟發展,也可以推動整個大陸的交流進程,但這還遠遠不夠,”高文一邊說著一邊搖了搖頭,“航線分為南北,那麽它便遠遠稱不上‘環大陸航線’,隨著經濟區的分隔固化,這只能逐漸導致整個大陸變成涇渭分明的南北兩個交流圈,考慮到我們即將建立的‘聯盟’,你能想象在一個以團結和共同發展為目標的聯盟裡竟然還要分成‘南方聯合’和‘北方聯合’麽?”
“你希望將南北環大陸航線打通?”羅塞塔看著高文的眼睛,隨後他露出思索的模樣,在一番考慮之後輕輕點了點頭,“其實我也有所預料……你是一定會這麽做的,你致力於改變整個世界的發展軌跡,必然不會容忍這片大陸繼續維持相互隔離的局面。任何能夠推動凡人諸國聯合起來的方案,肯定都在你的計劃裡面。”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這件事……我原則上認同,但具體細節我們必須慢慢協商,就像你必須給你的國民一個交代——我也必須考慮提豐人的利益。”
羅塞塔把話說得很謹慎,看得出來,他這個決定下的並不容易——坦白說,如果是在不久之前他一定會拒絕高文,其中原因顯而易見:提豐現在還沒有做好和北方環大陸航線進行海路對接的準備。
提豐的海洋艦船起步雖早,發展卻慢,且由於一開始的發展方向過於重視重建那些殖民地,導致其海上商路的計劃被擱置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這方面塞西爾人顯然走在了前面;另一方面,提豐在剛剛結束的對神戰爭中處於正面戰場,其國力損耗顯然更大,在優先進行秩序重建以及恢復生產的前提下,提豐皇室根本沒有余力在短時間內打造出堪用的遠洋商船,可塞西爾的國力卻損失有限,他們現在能拿出強大的寒冬號,這就意味著他們很快就能拉出更多的軍艦和一整支貿易船隊。
說不定他們已經把貿易船隊準備好了。
在這個基礎上,一旦開放和北方環大陸航線的海路對接,允許塞西爾的海上貿易力量直接參與到大陸南部的商業活動中……
對提豐還未起步的海上貿易而言,這即便不是滅頂之災,也是一場劫難。
羅塞塔並不懼怕強大的對手,他相信自己領導下的提豐有著怎樣的韌性和前進精神,即便是在極端惡劣的情況下,提豐人也是可以鑽出一條生路的,但將來為了鑽出這條生路需要付出多少代價,他卻必須仔細斟酌。
封鎖一旦形成,想要從中掙脫可沒那麽容易。
但羅塞塔也很清楚,他並沒有多少選擇的余地,他能保得住陸地上的領土和海上的島嶼,但只要寒冬號那樣的戰艦在提豐自己的艦船面前仍然擁有壓倒性的力量,他就不可能阻止塞西爾人的船隊前往南方海域——事實上他們甚至可以直接從大陸西部繞行,只不過這樣做成本更加高昂罷了。
高文選擇在這裡和他談這件事,這已經是出於道義和體面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高文看著羅塞塔的臉,態度極為誠懇認真地說道,“你或許認為這將成為單方面的壟斷和封鎖,你認為名義上環大陸航線是由提豐和塞西爾共同維系,但實質上整個大陸的出海口都會被塞西爾的艦隊控制,整條環大陸航線都會被我掌握,而我不會給任何人以生存空間——如果你是這樣認為的,那你便誤解我了。
“從始至終,我都不曾想過要統治這個世界,更不曾想過要侵吞任何國家的利益,事實上除了那些公開與我為敵的人之外,每一個與塞西爾做生意的夥伴最終都收獲了巨大的利益和長遠的發展,我的目標是讓所有的盟友都強大起來,而不是通過壓榨他們來維持自己的所謂統治地位。
“所以話題回到環大陸航線上——我不會犧牲提豐的利益來確保塞西爾在這條航線上的統治地位, 不管這利益是當前的還是未來的,一切貿易活動都將在公平的前提下進行,不會有任何單方面的封鎖、壓榨甚至打擊行為發生,這一點甚至可以寫在我們的盟約備忘錄中。”
羅塞塔認真斟酌著高文說的每一句話,他的目光幾乎沒有移動過。
盟約……寫在神明面前的盟約尚且是可以篡改和背叛的,更何況現在的口頭承諾——最終一切還是要以實力說話,衰弱下去的國家,地位也必然會隨之跌落,而強國永遠佔據更多的話語權,他心裡是很清楚這一點的。
“我相信你的承諾,也相信我們雙方都會忠實履行盟約,”羅塞塔輕輕呼了口氣,鄭重其事地說道,“我們會共同重現環大陸航線的輝煌——讓它進一步推動整個世界。”
高文微笑起來:“當然如此。”
提豐結算區的最後一道防線,終於向他敞開大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