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絲?
馬爾姆·杜尼特臉上露出了非常短暫的錯愕神色,而在下一秒,他的錯愕便化為驚恐。
蜘蛛絲轉瞬間融入了他的靈體之軀,隨後仿佛從他體內生長蔓延一般,無窮無盡的蛛絲從他的皮膚上浮現出來,並開始包裹纏繞他的全身,這已經化為靈體的昔日教皇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吼叫,緊接著便想要召喚神明之力幫助自己脫困,然而他拚盡全力做出的努力卻毫無回應——某種力量阻隔了他和神明之間的聯系!
這是最讓馬爾姆·杜尼特驚恐的事實,甚至遠勝過菲利普展示的那些怪異符文以及此刻冒出來的詭異蛛絲——怎麽可能有東西能夠阻擋他和神明的聯系?怎麽可能有東西能夠攔截至高無上的戰神的力量?!此時此刻的他和神明之間有著前所未有的穩固連接,這種聯系怎會如此輕而易舉地斷開?!
驚怒和錯愕中,他用一種嘶啞而混沌的聲音吼叫道:“你做了什麽?!我與主的聯系是最緊密的,怎麽可能……”
他的吼叫剛持續到一半便戛然而止,那些侵入他靈體的蛛絲已經完全接管了他的行動能力,而一個白發女孩的身影則在他漸漸凍結的視線中浮現出來。
白發女孩來到馬爾姆·杜尼特面前,臉上帶著很認真的模樣:“因為你現在離我更近。”
可惜,馬爾姆·杜尼特已經聽不到這個答案了。
直到這個時候,菲利普才真正松下一口氣,他一邊安撫著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臟,一邊長長地呼了口氣,隨後看著周圍那些正緊張關注局勢、隨時準備出手相助的士兵和文職人員們——所有人都取出了隨身攜帶的“心智防護裝置”,距離最近的一名高級參謀已經把手放在了鳴響警報的按鈕上,看到大家這樣的反應,年輕的帝國將軍欣慰之余微微點頭:“危機解除,大家回到崗位上去吧。”
隨後他才看向正站在一旁的娜瑞提爾,以及被蛛絲層層封印、呈現出怪異“繭”狀的馬爾姆·杜尼特,忍不住說道:“這就是神明在瀕臨瘋狂時派出來傳播汙染的‘使者’?真沒想到這麽簡單就抓住了……”
一旁的娜瑞提爾立刻搖了搖頭:“因為只是個化身,所以很簡單。”
“只是個化身?”菲利普頓時瞪大了眼睛。
“嗯,”娜瑞提爾點點頭,“靈魂很空洞,人格和思維都是假的,大部分行動應該是被某個隱藏起來的本體遠程控制著……或者需要大量這樣的化身凝聚起來才會形成一個本體。總之現在這個化身和‘本體’之間的聯系已經中斷了,我也沒辦法追蹤——那不在我的網中,蛛絲沒辦法離開神經網絡蔓延太遠。”
菲利普難掩神色中的失落,不由得問道:“……那這個空殼子化身對我們而言有用麽?”
“還是有些用的,”娜瑞提爾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道,“回去之後我讓杜瓦爾特和梅高爾幫忙把它拆開,說不定裡面殘存了一些記憶。”
“那就辛苦你們了。”
菲利普點著頭說道,隨後他的視線又不由得回到了馬爾姆·杜尼特的身上,在目光掃過對方衣服上那些明顯而熟悉的神聖符號時,他的臉色不禁變得有些複雜。年輕的帝國將軍張了張嘴,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但最終所有的話語還是化為一聲無言的歎息。
他也曾信仰戰神,甚至直到此時此刻,他也說不清自己是否真的放棄了這份信仰。
早在最初得知提豐的神災隱患時,菲利普便經歷了一段艱難的思考,他甚至為此踏入了聖光教會的教堂,去和那些尋找到新教義的神官們討論關於信仰的問題,這有些效果,而在那之後他又仔細研究了高文·塞西爾陛下關於社會秩序、宗教信仰的許多論述,這同樣產生了一些作用。
至少,他的心志在那之後重新堅定了起來,不至於對自己的言行有所迷茫。
然而此時此刻,再次看到戰神的信仰符號,看到一個來自提豐的、已經成為瘋神代言人的高階神職者,他還是忍不住發出歎息,忍不住在心中感到一股失落和空虛。
他突然想到了高文·塞西爾大帝曾經在某次閑聊中和自己說過的話……大概,這就是這世間許多人注定要面臨一次的“陣痛”吧。
娜瑞提爾在馬爾姆·杜尼特的化身周圍繞了兩圈,從空氣中隨手“拽”出更多的蛛絲,仿佛認真打包一般將那失去反應的靈體之軀纏繞的更加結實,隨後她抓住對方腰部的絲網拎了拎——一個比她此刻的體型要大很多的健壯成年人在她手中輕的仿佛沒有分量。做完這一切之後,她抬頭看了菲利普一眼,隨口說道:“你要謹慎一些,你畢竟是曾接受過洗禮的,還有過很虔誠的信仰——根據人類忤逆者們的研究,在這種情況下‘連接’就已經建立起來,即便你意識裡不那麽虔誠了,這種連接好像也不會輕易消失。”
話音未落,她已經向前邁出一步,這位“昔日之神”仿佛跨過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其身影和其攜帶的“貨物”一同消失在所有人面前。
菲利普沒來得及對娜瑞提爾道謝,這讓這位一向重視禮儀的年輕將軍略有些懊惱,但他並沒多少時間沉浸在個人的感情裡面。
“將軍,”一名副官看到這邊事了,從旁走了過來,這名副官臉上仍然帶著一絲緊張忌憚,看來剛才突然發生的變故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剛才那個就是傳播汙染的‘使者’吧?看樣子提豐那邊的神災已經徹底失控了……”
神災,這東西對世界上大部分國家而言要麽是聞所未聞的概念,要麽就是僅限於高層流通的機密情報,甚至是被禁止流通的禁忌事項,然而已經面對過兩次神災的塞西爾人卻對其並不陌生——神災的概念就寫在塞西爾人的課本上,報紙上,廣播裡,以及所有一線軍隊的作戰手冊中。
在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有可能面對什麽東西,他們在談論這東西的時候也不會有什麽避諱。
“我們之前還可以懷疑一下……”菲利普臉色肅然,沉聲說道,“但現在基本可以確定了,失控的戰神汙染滲透了提豐的軍事體系,神災已經在提豐爆發,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和失控的戰神對抗了。”
菲利普仿佛用了最大的力氣說完這句話,隨後他慢慢抬起頭,目光卻沒有看向自己的副官,而是越過了副官的肩膀,越過了繁忙的大廳,越過了締約堡厚重堅固的城牆——那是冬狼堡的方向。
……
太陽已經在兩個小時前落山,濃鬱的夜色正籠罩著整片荒原。
然而本應寂靜的夜幕卻被連續不斷的炮火撕裂,魔晶炮彈炸裂和灼熱射線橫掃時的閃光一次次點亮這個寒夜,在令人膽寒的呼嘯、爆裂、轟鳴聲中,冬狼堡仿佛被夜幕中無數猙獰的凶獸圍攻著,在持續性的炮火轟擊中劇烈晃動著。
但這“晃動”只是假象,安德莎熟悉冬狼堡,她知道這座堡壘仍然堅固,所有的護盾節點都還有很高的安全余量,附魔城牆至今為止還沒有遭到實質性的破壞,而鎮守這座堡壘的法師和操控城牆弩炮的士兵們也都還有輪值休息的余裕,守軍體力仍然充沛。
這算是目前最令人欣慰的僵持局面,而這種局面有一大半的功勞應該歸功於及時來援的黑旗魔法師團。
西南方向的城牆上空,一大片朦朦朧朧的魔法光暈伴隨著層層疊疊憑空浮現的符文光影升上半空,在強大的共鳴增幅效應下,軍團級法術再次成型,下一秒,距離城牆數公裡外的天空中便有一場閃電風暴瞬息降臨,粗大的雷霆縱橫交錯地橫掃戰場,在雷霆爆裂帶來的明亮閃光中,安德莎的超凡者視覺全力運轉,她隱隱約約看到塞西爾人的炮擊陣地就在閃電風暴的打擊范圍邊緣。
他們看樣子是再次後撤了一點——而這將進一步削弱他們自己的遠程炮火的力量。
並不是所有“天火”都能跨越數公裡甚至十幾公裡的距離打擊目標,塞西爾人的魔導裝置也是有各種射程極限的,在距離拉開之後,相當一部分中小型的“天火”便無法再威脅到冬狼堡的城牆了。
但這並不是多麽值得高興的事情。
黑旗魔法師團引以為傲的軍團級法術,在戰場上能夠產生毀滅性火力投放的法術,在這裡卻只能用於被動防禦,一次次凝聚起的魔力都消耗在了毫無戰果的“威懾性轟炸”上,法師們在用寶貴的魔力轟炸空地,隻偶爾才能摧毀幾個冒進的敵軍小隊,這根本算不上什麽戰果。
從入夜以來,帕林·冬堡伯爵的臉色始終就沒有好轉過。
然而安德莎知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如此窘境歸根結底只有一句話——塞西爾人舍得把他們的部隊撒開在平原上橫衝直撞,哪怕消滅了幾個梯隊也還有更多的梯隊從後面支援上來,冬狼堡卻絕不舍得讓黑旗魔法師團踏出城牆一步。
可是一切本不該如此……
安德莎站在城堡高處的露台上,眉頭緊鎖地注視著這個混亂、動蕩的寒夜,眼前的一切甚至讓她突然感覺有一絲荒誕。
她知道是戰神教會出了問題,讓提豐方面錯誤地開啟了這場“戰爭”,然而作為對手的塞西爾人……反應為何也如此奇怪?
他們似乎也鐵了心要打一場,可這並不符合此前她的祖父以及國內的許多軍事顧問們對局勢的判斷。
“將軍,”副官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將安德莎的思緒喚回,“冬堡伯爵請您前去商議今夜的城防方案——他在東廳。”
安德莎最後回頭看了城牆的方向一眼,轉過身對副官點點頭:“我知道了。”
她邁開腳步,準備離開露台,但在經過副官身旁之前,她突然又停了下來。
“將軍?”
“帝都方面有回信麽?瑪蒂爾達,陛下,或者我的祖父,”她問道,“可有回音?”
“沒有,”副官搖搖頭,“指向奧爾德南的通訊已經將您的信函發送了三次,但均無回信。邊境到帝都的傳訊塔網絡在前不久剛進行了改造,很難說其中是否會有節點出現轉發遲緩的問題,如果您擔心是轉發途中出了問題,我們可以再發送一次。”
轉發遲緩……在這種時候?
安德莎看著自己的副官:“克羅迪恩,如果我們這裡都陷入了巨大的混亂,那作為戰神教會的總部所在地,奧爾德南那邊……”
“這是個可怕的可能性,但現階段我們也只能相信陛下和議會方面的判斷以及他們的能力,”副官說道,“大家都有各自要做的事。”
“……你說得對,”安德莎遲疑了幾秒,無可奈何地說道。
無論如何,服從命令是她從小到大接受的教育,而作為邊境指揮官,她也知道自己的權責有限。
“將軍,還需要再聯系一次奧爾德南麽?”副官在一旁問道。
“不必了,我要先去東廳找冬堡伯爵,”安德莎搖了搖頭,邁步向前走去,同時隨口對副官吩咐了一句,“你去一層大廳,有任何情況及時來找我。”
“是,將軍。”
安德莎離開了露台,她走下旋梯,穿過塔樓和城牆之間的連接廊,快步向著東廳的方向走去。
寒冷的夜風夾雜著遠方傳來的炮火聲,吹過她細碎的鬢發。
在經過一段岔路口的時候,她突然停了下來。
安德莎仰起頭,看向不遠處的一座塔樓——那是一座仿佛法師塔般的建築物,但其頂端卻漂浮著一個怪異的、在夜幕中微微發出光芒的圓環,圓環正在力場的維持下緩緩旋轉,某種低沉微弱的嗡嗡聲回響在夜色中。
那是冬狼堡的傳訊塔。
安德莎平常不怎麽踏入這個設施,因為她並無施法者的天賦, 既不懂得傳訊塔是如何運轉,也沒辦法使用裡面的魔法裝置,所以這方面的事情一向是她手下的法師們代勞。
如今戰爭突然爆發,冬狼堡各項事務混亂繁多,她幾乎沒有絲毫喘息的時間,更沒機會來關注傳訊塔的運轉——這本身也不是身為最高指揮官的她應該親自關注的事情。
但這一刻,她卻在傳訊塔前停了下來。
情況……似乎有哪不對,她覺得自己可能錯過了某個細節,或者被什麽東西蒙蔽了雙眼。
安德莎突然神色一凌,手按在了腰間的劍柄上,大踏步走向傳訊塔的方向。
高塔前有兩座戰鬥魔像靜靜地佇立著,看上去運轉正常。
安德莎越過兩座魔像,伸手推開了傳訊塔的大門。
一絲血腥氣飄進她的鼻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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