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土邊境的精靈崗哨。
如果不是索爾德林提醒,高文還確實想不到這一點——盡管他確實是知道這座崗哨的存在的。
事實上,在塞西爾還是公國的時候,高文第一次成功和遠在大陸南端的白銀帝國建立聯絡,就是依托了這座崗哨的中轉——那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白銀帝國的遠行者崗哨是永久中立據點,從遙遠的剛鐸時代,到二次開拓之後的王國時代,千百年來諸國皆公認這一點,”索爾德林在一旁說道,“以目前的局面來看,這場至關重要的停戰談判不管在哪裡進行都有些問題,那倒不如在暗影沼澤西北方向的精靈崗哨進行。而且從另一方面,精靈也是非常合適的見證者……至少從漫長的壽命來看,我們對於見證千年以上的契約都是很有把握的。”
高文承認自己之前確實沒考慮過這個思路,此刻聽到索爾德林的話,他卻突然覺得這有幾分道理:“……七百年前,諸國的開拓者法案也是在精靈的見證下締結的……”
“那麽你的看法呢?”索爾德林看著高文,“你認可麽?”
高文進行了短暫的思索,半分鍾後他輕輕點了點頭:“這是目前看來最合適的方案……我個人表示認可,但這件事不只需要我一個人的認可。把消息發往冬堡,看看提豐人是否也同意這件事——另外,也需要和白銀帝國聯絡一下,看看貝爾塞提婭有何想法。”
“女皇想必很樂意做這份見證,”索爾德林頗有把握地說道,但還是點了點頭,“當然,我會向貝爾塞提婭陛下匯報此事的。”
高文嗯了一聲,嚴肅的表情卻沒有放松多少,而是再次陷入了思索,一旁的琥珀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忍不住問道:“怎麽了?你還想到什麽不妥的地方了?”
高文從沉思中驚醒過來,他搖了搖頭:“倒是沒有不妥的地方,只不過……”
一邊說著,他一邊看向了大廳內不遠處懸掛在牆上的地圖——那是一幅包括提豐和塞西爾全境,也包括兩國周邊部分國家的地圖,在那上面,凡人國度如犬牙交錯,龐大的帝國,分散的王國,依附在大國周圍的城邦……皆被標注的清清楚楚。高文的目光掃過那些或古老或年輕的名字,他的眼神也隨之變得深邃起來。
“或許……我們不應該僅僅滿足於一場停戰談判……”
“不僅是一場停戰談判?”琥珀感覺有些搞不懂高文的想法,她撓了撓頭髮,“啊,是你之前給我講的故事麽,就是談判到一半的時候你把杯子一摔,然後從旁邊的窗戶跳進來五百個拎著動力錘的白騎士把全場所有的桌子都給揚了……”
“停停停……”高文這邊滿腦子恢弘的計劃剛走到一半便被這個半精靈打亂了節奏,一邊匆忙喊停一邊發自內心地後悔平常不該教這個萬物之恥那麽多騷話——當然後悔完了他肯定還這麽乾,但起碼此刻他是真有點後悔了,“我平常就不該教你這些亂七八糟的……我思路差點亂了。”
琥珀絲毫不以為意:“那你的意思是?”
“我們抵抗了一場神災,”幾年來的老祖先經驗派上用場,高文迅速恢復了嚴肅的模樣,他慢慢說著,凌亂的思路迅速得到整理,“兩個人類帝國舉全國之力正面對抗它,而我們的敵人是一個真正的、瘋狂的、降臨到人世間的神明,這件事對所有凡人的歷史進程而言都應該是一個重大的節點——它不應該僅僅作為提豐和塞西爾兩個人類國度之間戰爭的一個‘結果’。”
琥珀眨眨眼,似乎還沒反應過來,但一旁的索爾德林卻隱隱抓住了高文的思路:“你是想……借著這場神災,在全世界范圍內推動‘忤逆’計劃?”
“不,我們不能直接推動忤逆——對世界上不明真相的人而言,這個計劃還太激進了,它背後的恐怖真相會把很多潛在盟友提前嚇跑的,”高文搖了搖頭,“但我們確實可以借著這次機會讓大陸諸國更加清楚地意識到危機的存在,讓更多的人團結起來,讓更多的人做好準備——戰神的隕落很快就會產生影響,對應的神術會失效,相關的心靈鋼印會消失,各國都會很快意識到戰神神位的缺失,所以這場神災本身是瞞不住的,那我們不如直接公開出去。”
“……說實話,對很多人而言,這件事造成的衝擊恐怕也不比‘忤逆計劃’溫和,”索爾德林苦笑著歎了口氣,“不過我仍然認同你的觀點——我們應該把事情做大一些。”
“我們需要準備兩場會議,”高文點點頭,“一場,是我們和提豐的停戰協議,另外一場……我們需要邀請盡可能多的盟友,我們需要確立一種新的國際秩序和將所有人緊密團結起來的國際關系——當然,現在說這個還為時尚早,但我認為我們可以準備起步了。”
高文詳細地說著自己的想法,而他此刻告訴索爾德林的事情絕非心血來潮——這方面的想法他在很久之前便已經產生,甚至還就此與赫蒂等人詳細地商議過數次。
在他看來,這個世界實在算不上什麽溫和光明的樂土,神災、黑阱和魔潮的存在對任何歷史階段的凡人而言都算是滅頂的災禍,縱使身為傳奇強者和一國君主,他活在這樣的世界上也總會有戰戰兢兢的感覺,那就更遑論這個世界上的普通人了。
面對這個並不友好的世界,高文從不認為自己很強大,恰恰相反,他坦然承認自己的弱小,甚至承認整個凡人群體的弱小,正是因此,他才會如此看重社會整體的發展以及整個凡人群體在災難面前的生存能力——當魔潮這樣的災難來臨,少數幾個強者或幸運者的存活根本毫無意義,只有文明存續下去,凡人這個群體才算是活著。
這是他當年在白水河畔帶領一群難民扎下第一座帳篷時便有的覺悟,時至今日,這份初心仍然不曾改變過。
而為了實現他這過於龐大的“野心”,他必須把自己理想中的秩序推向整個世界——曾經,這樣的想法顯得狂妄而天真,但到現在,他已經看到了邁出第一步的契機。
高文抬起頭,目光看向東北方向,透過大廳一角的某扇窗戶,冬堡群山的皚皚雪峰隱約呈現在他的視野中:“現在,就看我們的‘鄰居’是否願意和我們一同迎接這個新時代了。”
……
戰火造成的破壞觸目驚心,即便是巍峨堅固的山巔要塞也在這場災難之後變得滿目瘡痍。
潔白如冰晶的城牆被染上了焦黑,城堡四周的塔樓與旗幟坍塌傾頹,巍峨的冬堡仍然佇立在高山上,然而整整四分之一的堡壘結構已經在之前的大爆炸中灰飛煙滅——剩下的四分之三迎著寒風瑟瑟佇立,在那破敗的庭院和快要坍塌的走廊、支柱間,滿面塵土煙灰的法師們正緊張忙碌地進行著修繕工作。
他們在盡可能避免這座堡壘繼續坍塌下去,並嘗試用魔法重新加固、填補它那破損的城牆和主建築,由於彌漫在整個冬堡要塞群之間的龐大廢能干擾,法師們難以集中精力,這項修繕工作進行的並不順利,但至少目前為止,城堡主廳以及周邊的幾個走廊已經安全了。
黑發黑裙的女仆長走在開裂且布滿塵土的走廊中,短跟靴踏在石質的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腳步聲,盡管周圍一片狼藉,她卻仍如走在黑曜石宮中一般優雅從容,那張精致的面龐上掩去了一切表情變化,正如過去的許多年一樣——沒有人能從女仆長戴安娜的面孔中猜到這位效忠奧古斯都家族已經數百年的女士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麽。
穿過門廳和走廊,穿過兩間空蕩蕩的小房間之後,她來到了剛剛打掃出來的客廳,羅塞塔·奧古斯都正坐在一張鋪著暗紅色坐墊的靠背椅上,似乎正在思索什麽。
“主人,”戴安娜向羅塞塔大帝走去,“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此行辛苦了,”羅塞塔看向黑發女仆,微微點了點頭,“看樣子塞西爾人並沒有為難你。”
戴安娜雙手交疊放在腰前,一絲不苟地說道:“高文·塞西爾是一個明事理的人,他手下的軍官們則恪守準則。”
羅塞塔看著戴安娜的眼睛:“說說你在塞西爾人那邊的經歷吧——有什麽值得匯報的事情麽?”
戴安娜的眼底似乎閃過一絲微光,她張了張嘴,卻在開口前的最後一瞬間猶豫了,而這短暫的猶豫讓羅塞塔立刻有些意外——自從有記憶以來,他還從未見過這位“鋼鐵女士”會有這種“猶豫”的反應!
但片刻之後,戴安娜還是開口了:“在高文·塞西爾身旁,有從古代剛鐸時代存活至今的‘遺民’。”
“……並不意外,”羅塞塔輕輕敲了敲桌子,表情很自然地說道,“僅我們目前掌握的情報,塞西爾的技術人員中就存在至少一個來自剛鐸時代的大魔導師——作為本身就是從七百年前復活過來的‘開拓英雄’,高文·塞西爾自己甚至就是個剛鐸遺民,他手中掌握的剛鐸遺產是超過所有人的。
“不過……你如此特意提起這件事,我猜高文身旁出現的剛鐸遺民不是一般人吧?”
“……奧菲利亞·諾頓,”戴安娜說道,“剛鐸星火年代的皇室成員,鐵人兵團的軍團長,忤逆者首領之一,尖端技術人員——她現在的名字是維羅妮卡·摩恩,身份是舊安蘇的公主。這是某種靈魂永生技術,但我的資料庫中缺少相關細節。”
羅塞塔輕輕敲擊桌面的動作停住了,他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在接下來的幾秒鍾內都像是一座黑鐵雕塑般毫無動作。
“主人?”戴安娜看著對方,“您想到了什麽?”
羅塞塔停在半空的手指終於落在桌面上,他表情有些微妙地歎了口氣:“說實話……我開始有些羨慕我們的鄰居了。”
戴安娜想了想,提醒道:“您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
“但這次不一樣,”羅塞塔搖了搖頭,“我羨慕的不僅僅是高文·塞西爾手中擁有的資源,我更羨慕……他敏銳的思維和看待事情的角度,這些特質讓他手中的資源總是能夠發揮出更大的效果。”
戴安娜的表情中非常人性化地出現了一絲困惑:“為什麽這麽說?”
“你剛回來,消息滯後了一些,”羅塞塔說著,從桌上拿起一份抄錄來的文件遞給戴安娜,“在你踏入城堡之前,塞西爾人通過臨時通訊線路給我們送來了這個。”
戴安娜好奇地接過了那份文件,在瞬間便掃描完了上面的內容,一旁的羅塞塔則接著說道:“除了停戰協議方面的事情之外,高文·塞西爾還提到了另外一件事,‘倡議建立凡人諸國共同體聯盟’。他希望借著這次引起整個大陸矚目的戰爭,揭示神災的威脅,並利用塞西爾和提豐各自結算區的影響力,建立一個龐大的……橫跨整個大陸的秩序。”
“……野心勃勃的想法,”戴安娜放下文件,中肯地評價道,“但在當前這個時間點, 有實現的可能——雖然根據我的推算,並非所有國家都會響應他的號召,但只要有一部分國家願意加入,這個‘聯盟’就會擁有震懾世界的力量。對於那些遠離這次戰爭的國家而言,神災的威脅或許並不那麽明確,但加入這個聯盟之後經濟方面的好處卻是顯而易見的。”
“是的,顯而易見,而塞西爾人的經濟手腕一向高超,”羅塞塔說道,“他們必然會善加利用自己在這方面的長處。”
說到這裡,他突然笑了一下,搖著頭:“當許多人的腦子還停留在攻城伐地佔領地盤的時候,他已經開始為這個世界籌劃一套新秩序了。”
“那麽您的想法呢?”戴安娜抬起頭,靜靜地看著羅塞塔的反應。
“……他說他不是個理想主義者,但現在他卻把一個無比理想的願景放在我面前,我想以絕對的理智來面對這份‘邀請’,但可惜,這個世界不是完全理智的……”羅塞塔輕聲歎息著,亦或者讚歎著,“有時候我們是需要冒點險,才能面對未來的挑戰——這份邀請,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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