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複蘇之月的第三周,塞西爾領迎來了一次小規模的降雨。
農業主管諾裡斯站在剛剛完成平整的農田前,看著農夫們在田地中往來忙碌——他們身上背著和那些戰鬥兵的作戰背包形狀相似的金屬箱子,金屬箱上另有鐵管、壓杆連接出來,隨著使用者壓動那些壓杆,鐵管前端的噴頭便可以均勻大量地噴灑出液體來。
那是機械製造所第三車間在今天春天新製造出的“噴灑器”,據說是瑞貝卡小姐發明出的新東西,其內部沒有使用絲毫魔法裝置,即便是再蠢笨的人稍加訓練也能學會使用。使用這種噴灑器,一個農夫可以在一天內完成往日裡好幾個人的工作量,而它的作用很簡單,就是快速高效均勻地將煉金藥劑灑向農田。
從噴灑器中噴出的藥霧在陽光下泛著微微的藍綠色光輝,這些蘊含魔法力量的藥霧在接觸到土地之後便會迅速發揮作用,浸潤土壤並分解土壤中的植物殘骸,同時將土壤中蓄積的有害魔力釋放出去——植物在生長過程中會不斷將特定類型的魔力或元素富集在其根系,這種魔力或元素的富集將導致各種農作物的產量逐年下降並迅速野生化,這是農夫們人人都有的常識,而處理方式通常只有兩個,要麽休耕輪種,用長達兩三年的休耕來換取土地魔力和肥力的重新平衡,要麽就是用德魯伊藥水或豐饒神術來調整土地。
前者耗費時間浪費土地,後者價格高昂而且可遇不可求。
但在塞西爾領,一切都不是問題。
煉金工廠的投產為這片土地帶來了充沛到不可思議的煉金藥劑供應,正常情況下永遠短缺的農用生長促進劑和大地回春藥劑在這裡都是直接由政務廳定量發放到每一個農夫手中的,也是因此,春耕的農夫們才能用“噴灑器”這樣效率高到嚇人的裝置來噴灑寶貴的煉金藥劑,讓每一寸土地都得到充足的養護。
看著那些藥霧一點點浸潤土地,讓整片農田都浮動起淡淡的魔法光輝,諾裡斯自己甚至都產生了一種長久乾渴之後終於嘗到甘霖的感覺,他知道土地在得到充足養護之後可以多長出多少糧食,而這些糧食就是人的命根子——這一切都應該感謝領主和領地上各個研究所的聰明人的努力。
那麽那些聰明人今後還會拿出怎樣出人意料卻可以改變整片領地的東西呢?
位於領地中心區的政務廳內,高文見到了剛剛完成最新人口統計的赫蒂。
“我們迎來了領地上的第三萬名定居者,”一見到高文,這位美麗的女士便興衝衝地報告了一個好消息,“在今早抵達白水河碼頭的貨船上,有一批來自西部地區的農夫完成了登記,他們已經去緩衝營地報到了。”
在政務廳的時候,赫蒂通常會穿著一件樸素的黑色套裙,並把頭髮高高盤起,看著這樣的她,高文腦海中便會不由得冒出“職場精英”四個字來,而聽到對方的報告,他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看來冬天剛剛完成擴建的西城區很快就能熱鬧起來了。”
“是的,這都多虧了去年我們積極對外散播的消息,還有商隊活動的結果,”赫蒂一臉開心地說道,但緊接著,她便微微皺起了眉頭,“不過最近也開始出現一些問題……隨著主城區的人口越來越多,尤其是來自各個地區的人群變多,打架鬥毆的情況時有發生,雖然新成立的治安隊在積極處理,秩序沒有受到影響,但這是個不太好的趨勢……”
在領地剛剛建立的時候,營地內的治安是依靠士兵們維持的,但在領地初步發展,原本的營寨變成城鎮聚居點之後,高文便成立了和軍隊分離開的“治安隊”,以專門負責維持領地內秩序、處理領地內部的治安問題,拜倫所收的那個名叫“克裡姆”的騎士學徒便是治安隊的第一任治安官。
目前為止,這個獨立於軍事體系、直接對政務廳負責的治安隊伍做的還算不錯,但很顯然,領地上最近出現的問題其根源可不僅僅是“人變多了所以打架”那麽簡單。
聽到赫蒂報告的內容,高文臉上絲毫沒有意外之色,事實上領地最近鬥毆事件上升的情況他早就聽到了——報告者是琥珀。
“我知道這個情況,”他對赫蒂點了點頭,“琥珀三天前便跟我提過。”
“琥珀……”赫蒂一臉意外,“她原來還在乾正事麽?”
“……偶爾是乾點正事的。”高文嘴角抖了一下,心中無奈苦笑:那個半精靈每天只要有閑暇時間就在領地上到處亂轉,去各個部門蹭飯或者跑到大街小巷裡作弄路人,高文稱她這種行為就是摸魚(這種說法曾一度引起提爾的不滿),但事實上半精靈小姐還真是會乾些正事的——她會把自己在領地上的所見所聞都報告給高文,雖然大部分情況她只是覺得這樣在外面瘋跑之後回來跟人bb見聞會很有趣,但高文也確實在這個過程中及時了解了城裡的很多變化。
聽到自家先祖的解釋,赫蒂也跟著無奈地苦笑了一下:“那家夥……好吧,還是有點作用的。不過先祖,治安的問題還是要處理的,雖然打架鬥毆只是小事,但這個趨勢繼續發展卻很成問題啊。”
高文在前幾日便思索過這方面的事情,此刻聞言他反問了赫蒂一個問題:“你有沒有想過,領民每日是如何消磨閑暇時間的。”
“消磨……閑暇時間?”赫蒂怔了一下,顯然這個問題她還真沒想過,在仔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情況之後,她才不確定地回答,“我不清楚他們是怎麽做的,我只能說我自己平常閑暇的時候就是看魔法書,或者研究星象……”
“普通人可沒這個條件,”高文笑著搖了搖頭,隨後看了看掛在牆上的時鍾(由於機關師和機關技術的存在,機械時鍾在這個世界早就有了),“這樣吧,也到了休息的時候,你跟我回家一趟,我給你看樣東西。”
赫蒂不明所以,但還是聽話地跟著高文回了家,而高文拿給她看的東西則讓她更是困惑。
她還以為那會是什麽新的魔法裝置,或者一套新的、可以改善治安情況的管理方式,這兩種東西都是老祖宗最擅長的,卻沒想到高文捧著一個方方正正的木盒過來之後,裡面隻放了幾十個用木頭雕刻的棋子。
“這是……”赫蒂一臉好奇地看著高文從木盒中取出了一張畫有方格線條的羊皮紙並鋪在桌面上,隨後又從盒子裡取出那帶有黑紅兩色的棋子放在羊皮紙上,終於忍不住問道,“這是什麽?”
“象棋,”高文指了指桌子對面的椅子,讓示意赫蒂在那裡坐下,“我來教你怎麽玩。”
“玩?這是用來玩的東西麽?”
赫蒂帶著滿滿的好奇坐在了高文對面,她從那棋子中感受不到任何魔力波動,甚至其材質也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木頭而已,她實在看不出這東西和她之前報告的治安惡化有什麽聯系,但抱著對高文的絕大信任,她還是認認真真地開始聽高文對這種“遊戲”的規則講解。
象棋的規則並不複雜,哪怕沒什麽文化的普通人也能輕輕松松學會,更何況領悟力很強的赫蒂,這位女士很快便搞明白了這些簡易的棋子各自有著什麽意義——高文對棋子進行了本土化的“翻譯”,將棋子稱為“國王”、“皇帝”“近衛”“騎士”等等,以便於赫蒂理解。
而在搞明白規則之後,赫蒂便試著和高文下了一盤。
“這個……是往前走一步麽?”她捏著被標注為“步兵”的棋子,一邊小心翼翼地往前推了一步一邊抬頭詢問高文。
“沒錯,”高文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該我了……”
短短十分鍾不到,赫蒂的人生第一次象棋對弈便以丟盔棄甲告終了。
然而她卻從這磕磕碰碰並最終慘敗的初次對弈中感覺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樂趣——這些棋子中竟然可以蘊含如此之多的變化,規則這麽簡單的東西……原來也可以如此有趣麽?!
“可以再來……一次麽?”赫蒂滿臉興奮和期待之情,直勾勾地看著高文的眼睛,“我想我這次可以不用您提示了!”
“當然可以,”高文難得看到赫蒂會露出這麽輕松和開心的模樣,自然很爽快地答應下來,“這次你來擺放棋子,我教你。”
十幾分鍾後,赫蒂看著被戰車與巫師包圍、已經陷入死地的“國王”,不甘心地捏著拳頭:“先祖,我想……再來一次……”
直到太陽漸漸下山,天光變得昏暗,貝蒂走進客廳點亮了魔晶石燈,這位沉迷象棋不可自拔的女士才猛然間反應過來,她看了一眼時間,又看了一眼面前的棋盤,激靈一下子坐直身子:“啊!我忘記時……(哢吧)。”
赫蒂的肩頸位置發出響亮的哢吧一聲,她沒說完的後半句話直接就變成了痛呼:“疼疼疼……”
“坐久了要活動一下,”高文抬起眼皮看了對方一眼,“怎樣,象棋好玩麽?”
“好……”赫蒂下意識地說道,但緊接著她終於想起了之前真正的話題是什麽,“可是這跟領地上的居民衝突治安惡化有什麽聯系麽?”
“當然有,”高文雙手抱胸,“你認為他們是為什麽要打架鬥毆,惹是生非的?”
赫蒂一邊揉著自己的肩頸一邊努力思索著:“因為……他們性格暴躁?”
“性格暴躁的人是有,但不可能那麽多人都性格暴躁,更不可能在過去的秋天和冬天裡大家都性格溫和,偏偏等到春天才暴躁起來,”高文搖了搖頭,“真正的原因是我們的領民終於有了多余的精力。他們吃飽穿暖了,不需要再為了生計耗盡自己的全部精力,但飽暖之後又沒有多少娛樂手段,那打架鬥毆當然就不可避免。當然,這不是全部原因,卻也是重要原因。”
“沒有娛樂手段?”赫蒂好像還真是第一次思考“平民的娛樂”這個問題,“可是以前……還有在別的領地上,怎麽就沒有這種打架鬥毆集中發生的問題?”
高文看了赫蒂一眼:“那是因為他們從沒有吃飽過。”
赫蒂怔了怔,似懂非懂地理解了高文這句話,隨後她又看著眼前的象棋:“那您認為,憑借這種遊戲,就能解決領地上的治安問題麽?”
高文這次的回答更加乾脆:“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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