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正在臨近,氣溫一天天低了下來,戈爾貢河兩岸鬱鬱蔥蔥的草木已經顯出一片蕭瑟,岸上的道路行人漸少,唯有規模較大的商隊偶然在河畔出現——基本上都出現在西岸。
東岸的平原仍然是一片荒蕪,在那片被焚燒殆盡的土地上,戰爭的創傷還遠未愈合。
一聲低沉的汽笛響徹河面,覆蓋鋼板的船首劈開水波,在戈爾貢河上昂首前進,將遲緩的舊式貨船遠遠甩到了後面,通航南北兩地的魔導機械船“高地人號”如一隻驕傲的天鵝般在水面上航行著,船舷側後方的魔能翼板在寒風中高高揚起,灑下星星點點的輝光。
一名身穿暗藍色呢料外套的金發年輕人站在船舷旁,眺望著仍然荒蕪破敗的戈爾貢河東岸,眼神深邃而略帶憂鬱,一陣來自北方的寒風追上了這艘新銳機械船,讓年輕人忍不住緊緊衣領,轉身回到了自己的船艙。
溫暖的氣息迎面撲來。
船艙內陳設簡單,卻整潔舒適,且有一張小小的書桌放在窗邊,書桌上放著墨水紙筆等物。
年輕人來到桌後,靜靜坐了一會,隨後從旁邊抽過一張信箋,拿起蘸筆,帶著沉靜淡然的表情在紙上書寫起一段送往遠方的文字:
“我親愛的山嶺之花——
“離開家鄉愈遠,對你的思念便愈發強烈,這段漫長的旅途實在是我人生初歷,我從未想過自己可以離開故鄉,來到這麽遠的地方……
“……雖然偶有孤單,但這段旅途仍然是有趣的,我見到了許許多多的人和事物,在眼界開闊之後,方知自己從前人生的淺薄。遠方的很多東西都無法從書本上習得,就如父親早年間說的那樣,真正優秀的劇作家應該有一場刻骨銘心的旅行,才能讓自己脫離那些腐朽的紙堆,真正成長起來——但說來又有些令人無奈,父親其實並不支持我的這次旅行……
“你知道,他是個謹慎的人,而且隨著年歲增長,近年來愈發謹慎了……
“你想必不喜歡聽我說這些,我便給你講講我在旅途上的見聞吧。
“乘坐‘魔導機械船’實在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真難想象南境的法師和工匠們是怎樣製造出這種造物的,它是一個龐大的魔法裝置,我們有很多人都日夜居住在這個巨大的魔法裝置肚子裡,隨著它一路航行,如果有機會的話,你也真該試試……雖然船票不菲,但我認為物有所值。
“……戈爾貢河的東岸便是那片戰場,看到它的時候,我的靈感和思緒便不斷地湧上來。那該是怎樣一場驚心動魄而又偉大的戰爭?勇敢的戰士們在化為焦土的平原上抵擋潮水般的怪物,騎士,士兵,法師們,他們堅守陣地的每一天,或許都比任何一個老套的騎士故事更動人心魄……
“……在我下面的下等艙裡,是從聖蘇尼爾來的一家人,他們用幾乎一半的家當換了一張前往南境的船票,用那位男主人的話說,是想要‘去南方碰碰運氣’。在這艘船上,似乎有不少人都如此。帝國的首都定在了南方,吸引了很多人去南邊謀求生路,這些人會在出來透氣的時候討論未來,有時候也討論自己在老家的生計,大多數人都住在最廉價的下等艙裡,也有像我一樣住在中等艙的,但我們都是在尋找新的機會……
“親愛的,你無法想象這是一種怎樣的景象,我知道,我知道它並不像騎士所描述的那般浪漫和激動人心,但我身處其中,我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如此多的人,抱著希望前往一片陌生的土地——很多人都說這場戰爭破壞了王國古老且莊嚴的秩序,讓一切都亂了套,但我卻感覺一種嶄新的東西正在前面等著我們。
“我不知道你是否能理解,它……就像我今天在船舷上吹的河風一般清新,雖然冷冽,但令人精神振奮。
“比起騎士和公主的故事,這些在船上發生的事情是不是更適合放在我構想的那個‘舞台’上呢?
“永遠愛你,並且正在思念著你的——菲爾姆。”
年輕人臉上帶著一絲微笑,認真地寫上最後一個標點,隨後將信箋小心折好,貼身收起——船隻下次靠岸的時候他就可以把信交給專門負責此事的船員,並由船員帶到岸上,一個銀幣的價格,信件就可以妥帖地送到北邊。當然,如果囊中羞澀的話也可以選擇十個銅板的“廉價信”,但據說有可能會丟,他是不會選的。
船艙外傳來了腳步聲,隨後又有敲門聲響起,菲爾姆起身開門,一位身穿金藍相間絲綢外套、銀色短發、笑容爽朗陽光的年輕人站在門外。
這是他在旅途上結識的夥伴,名叫芬迪爾的北方人,一個開朗而友善的朋友,還有著出眾的教養,菲爾姆並不知道對方具體來自何方,但在這艘前往南境的船上,兩人結伴而行,相處甚歡。
“嗨,朋友,”銀發年輕人笑著說道,“午餐時間就要到了——要不要一起去餐廳?”
“相當樂意,”菲爾姆同樣笑了起來,一邊走出艙室一邊隨手帶上房門,“我正饑腸轆轆。”
兩個年輕人一路談笑,他們走過露天的甲板,走過封閉的走廊,走過一個又一個乘坐這艘機械船前往南方的旅伴。
有身材高大不苟言笑的男人從他們身邊走過,那是一位來自北方的藥劑師,拿著工匠協會的證明文件,以及一張來自南方某座工廠的雇傭契約,雖然面容嚴肅,但卻是個慷慨的好人。
有一對老夫妻走過走廊,他們來自聖蘇尼爾西邊的布倫塔德,據說是鍾表匠。
有幾個年輕男女正從前邊的樓梯走上來,穿著粗麻布衣服,走上來的時候顯得小心翼翼,但互相交談的時候又眼睛帶著光,他們從聖蘇尼爾來,住在下面的下等艙裡,懷揣著家裡湊出來的路費以及家族的一點念想,帶著維多利亞女大公簽發的“求學推薦信”,他們也要往南方去,去那裡尋找一段新的人生。
有落魄的手藝人,有追尋知識的學者,有尋求商機的商人,甚至有慕名探尋魔導技術的舊王都法師。
有人腰纏萬貫,住在考究豪華的上等艙裡,有人貧窮寒酸,湊了一張下等艙的船票便已經捉襟見肘,有人肩負使命,帶著某位商賈巨富甚至某位貴族的命令前往南方,有人走投無路,背井離鄉仿佛逃荒一般乘上了這艘船。
而這艘執行“塞西爾秩序”的機械船就如一座漂浮在戈爾貢河上的微縮城市,將所有人都容納在它那鋼鐵和木材混合而成的巨腹中,在這寒風料峭的河面上航行著,帶著每一個人的夢想,前往那片傳說中的土地。
機械艙的嗡嗡聲從走廊的隔板後面傳來,魔力驅動的魔晶石燈照耀著通往餐廳的走廊,名叫芬迪爾的年輕人在一台因維修而結構外露的符文裝置旁減慢了腳步,似乎在好奇地觀察著這自動運轉的魔力機器,菲爾姆的聲音在一旁響起:“不可思議的東西,是吧?聽說在南方到處都是。”
“我也這麽聽說……”芬迪爾笑著,“再跟我說說你的那個點子吧,我是真的感興趣……”
“當然可以,我的朋友,不過你也該說說你的事情了,你是為什麽要往南方去的?也是為了尋找機會?”
“啊哈……我出發的時候可不情願,我是被姑媽一封家書硬趕過來的……”
“哦?那聽起來你的姑媽可是個厲害的人,一封信就能把你這個頑固的家夥趕出來。”
“……哈哈,確實,說不定她是北方最厲害的人,我們每個人都挺怕她……”
銀發的青年哈哈大笑著,爽朗的笑聲仿佛北境粗獷的群山,引得一旁的菲爾姆也哈哈大笑起來。
一聲低沉的汽笛響徹河面,寒風料峭的戈爾貢河上,“高地人號”如一隻驕傲的天鵝般展開自己的翼板,覆蓋鋼板的船首劈開水波,滿載著尋求機遇與未來的旅客們駛向南方。
……
水晶玻璃擋住了窗外的寒風,壁爐在一旁吞吐著暖洋洋的火光,魔網終端機投影出的影像在半空漂浮著,維多利亞·維爾德站在終端機前,對影像上的身影微微低頭:“陛下,第三批送往南境的工匠和青年學子已經搭乘‘高地人號’出發了,均攜帶證明文件,且有人隨行引導,預計會在冬臨日抵達磐石港口。”
全息投影中的高文點了點頭:“很好——對了,你的侄子也在這艘船上吧?”
“……是的,芬迪爾也在船上,”維多利亞的表情似乎略有一點變化,但最終還是一片略顯冷漠的淡然,“我命他前往南方求學,畢竟作為維爾德家族未來的繼承人,他總不能停步不前。”
“別對年輕人過於苛刻,”高文笑了起來,“除此之外,聖蘇尼爾局勢有何變化麽?”
“此處情況一切良好,政務廳已經完全正常運轉,琥珀局長留下的軍情局乾員在各處活動,‘處置’了大量不安定因素,大大推進了秩序重建工作。如一切順利,明年春天這裡便不需要我親自坐鎮了。”
“嗯,這樣最好,你也能盡快返回北方親自處理那邊的事情——帝國北境的穩定非常重要。”
維多利亞深深低下頭:“是,陛下。”
高文在全息投影中點了點頭,隨後說道:“對了,瑪姬在這邊一切安好,瑞貝卡和她成了很好的朋友,你不必擔心。”
“感謝您對她的關照,”維多利亞說道,表情雖然一如既往冷漠淡然,眼底卻帶著真誠的感謝,“瑪姬是我最信賴的朋友,我很高興她也能幫上您的忙。”
高文嗯了一聲,隨後氣氛便陷入短暫的僵硬和尷尬中。
任何人單獨和維多利亞交談的時候,氣氛總是難免會陷入類似的境況。
這位冰雪公爵實在不是一個善於言辭的人,甚至由於總是表情冷漠,她在交談中往往會讓氣氛變得冷場,一旦正事談完,交談者之間便只剩下了尷尬。
她對此習以為常,但通訊對面的高文似乎有些不適應。
或許是為了找些話題來平穩結束交談,高文沉默持續了一會之後突然說道:“你也老大不小了啊……”
維多利亞平靜淡然的表情瞬間有點僵硬:“啊?”
“雖然有芬迪爾,不用擔心繼承人的問題,但你自己不考慮成家麽?”
維多利亞:“陛……陛下?”
“你隻比赫蒂小兩歲,你們兩個啊,有些地方都太像了,我前陣子還勸過赫蒂,該成家還是要成家的。你不要嫌我囉嗦,我多少是斯諾的好友,他的後代我是應該關照的……”
“陛下,此事……此事就不要在這時候說了,”維多利亞竟罕見地露出一絲慌亂,“我會考慮自己的事情,我會考慮的!”
魔網通訊被對面的維多利亞略顯匆忙地掛斷了,高文坐在書桌後,表情有點愣神。
在旁邊站著的琥珀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你還真是歲數大了,怎麽話題說著說著就能偏到催婚呢?”
“說完正事之後順便談談家常,有什麽不對麽?”高文倒是顯得頗為無辜,“而且我就是隨口一說。”
琥珀撇了撇嘴,似乎還想嘀咕點什麽,但在她開口之前,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赫蒂抱著一大堆文件出現在門口,並向著高文走來。
看到對方手裡那一大堆文件,高文就感覺腦門隱隱疼痛起來。
本著不能讓自己一個人頭疼的心態,他抬頭看了赫蒂一眼,隨口說道:“赫蒂啊,你也老大不小了啊……”
赫蒂一愣,還沒來得及說關於文件的正事,便感覺腦後一陣惡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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