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水”
陳虎庭被一陣劇烈的乾渴弄醒了過來,嘴裡不停的叫嚷著,意識模模糊糊的,眼皮沉的想睜也睜不開,他在隱約間聽到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隨後感覺到與個碗口被遞到了嘴邊。
“咕,咕”
喝下了兩大口水後,陳虎庭睜開了眼睛,視線中看到玉娘坐在床邊,費力的側著身子,把碗放在自己嘴唇上給自己喂水。
“虎庭哥哥,你醒了呀,要再喝點水嘛?”玉娘看到了睜開眼睛的陳虎庭,月牙似眼睛一亮,嬌聲關切道。
陳虎庭笑著搖了搖頭,從被窩了伸出手,想親昵的摸了摸玉娘的小腦袋,可手到了玉娘頭邊,卻發現玉娘頭上已經扎了精致的發髻,自己不能再像小時候一樣摸她的小腦袋了。
都成大姑娘了,過的真快啊……
尷尬的手在空中揮舞了一圈,陳虎庭撐著身子從床上爬了起來,扭了扭僵硬的脖子
玉娘也有些羞赧的從床邊下來了,在東晉這個開放的時代,未出嫁的姑娘家家的坐在男子的床邊也是一件傳出去難為情的事情。
虎庭哥哥,你們這次真的好厲害,黑狼盜的大頭領都被你們打死了,你快起來吧,郡裡都來人了,帶來了郡守大人的嘉獎,正在我家等著你呢!
玉娘把水碗放在了桌上,俯身將陳虎庭的鞋子放在了他的腳下,言語間帶著驕傲,柔聲催促陳虎庭去他家去見郡守使者。
陳虎庭穿戴了整齊,挎上長刀,跟著玉娘去了他家,剛到門口,玉娘的哥哥何濤就把他一把拽了進門,附耳小聲道:“虎庭,情況不太對頭,這個上頭來的官老爺似乎不是為了嘉獎而來,剛才我偷聽他跟我阿父聊天了,言語之間好像想要那批俘虜!”
陳虎庭一愣,要俘虜?這是唱的哪門子戲?
他點了點頭,壓下心頭的疑惑,朝著廳堂走去。
一踏進門,廳堂首座踞坐著一個大腹便便的矮胖中年人,額前頭髮稀疏,見到陳虎庭進來一雙小眼睛在陳虎庭身上滴溜溜地打轉,。
“鄉野小民陳虎庭拜見上官!”陳虎庭一進門就欠身施了一禮,他雖然不太喜歡這來人的尊容,但是卻不想落下不懂禮數的惡名。
“嗯嗯,不錯,果然是英氣不凡”那上官往前一探身子,似笑非笑的讚了一聲。
在旁邊一臉笑意陪坐的何黨長看到陳虎庭進門,趕緊起身給陳虎庭介紹道:“賢侄這位是彭城國內史府王別駕,奉內史周大人的命令有事前來!”
“你是陳虎庭吧,這次擊敗黑狼盜一部,你做的不錯,但還是年輕啊,你可知你惹下了滔天大禍?”那個王別駕右手重重的拍打著大腿,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不知別駕大人此話何解,小子願聞其詳?”陳虎庭心裡暗罵一聲這死胖子故弄玄虛故意危言聳聽,嘴上還是彬彬有禮。
“你可知這黑狼盜首領忽木赤是何來歷,竟然將其擒殺?”王別駕一副你完了的表情,讓陳虎庭袖子裡捏的拳頭又緊了幾分,強忍住往他腦門上招呼的想法。
咬著牙,面帶著笑意繼續問道:“那別駕莫非知道他的來歷,還望不吝賜教,小子感激不盡!”
“那好,你聽著,這忽木赤漢名石梁,是後漢大將軍石勒的族人,到了徐州嘯聚為匪說不準也是奉了石勒的命令,如今你將其殺死不是惹下破天事端嘛,不過我彭城國內史府有意保你,你今日可以帶著俘獲的數百胡人跟我一同去彭城,
內史大人自有辦法保你一命!”王別駕一副語重心長的長者姿態,肥胖的身體一起一伏,說出了他的目的。 “呵呵呵,別駕大人說笑了,如今天下誰人不知賊漢與我大晉之仇不共戴天,莫說我今日殺了一個石梁,就算是我殺了石勒的兒子,我又有何懼!倒是王別駕話中之意頗有意思,令人費解啊!”陳虎庭徹底失去了跟這個王別駕扯皮的耐心了,他已經想起來這個王別駕的後面的的內史大人是誰了。
周撫!歷史上彭城之亂的主演,投敵變節對他來說就像是喝涼水一樣簡單,這個周大人看來在今年,也就是公元316年就在想辦法為兩年後的叛變鋪路了。
要保我,是拿來邀功投降吧?想到這裡陳虎庭冷笑不已,徹底撕下了雙方的面具,不再虛以尾蛇。
“大,大大膽,小輩如此無禮對我大呼小叫!”王別駕握著胸口站起身來,被陳虎庭突然的爆發,伸手哆嗦的指著他。
“嗯,王別駕怎麽了?”陳虎庭眼睛一橫,腰間的厚背刀裝作無意的滑出來一截,身上不自覺的散發出一股殺意。
“好,你不跟我走,可以,但是那一百多羯人你需給我,不然內史大人定要調集郡國兵馬將你法辦!”王別駕被眼前的少年的殺氣所攝,聲色內荏的說出了來時上頭給的底線。
“可以,給你,不過這一百多人是我擊敗擒下的,算是我的私人財產,你要是想換也可以,五百套郡兵兵甲你就可以帶走他們!”陳虎庭把刀回鞘,表示可以商量。
“不行,太多了,最多三百套!”王別駕被陳虎庭的獅子大開口氣的差點沒暈過去,咬牙切齒的說道。
“好,成交,你回去帶來東西,我驗過後你就可以帶走人了!”
陳虎庭也不過隨口提的價格,反正這人肯定要給,多少都是賺的。
送走了憋得一臉醬豬色的王別駕,廳裡就剩下了陳虎庭跟何黨長兩個人了。剛才何黨長除了開口介紹了一句罷,其余陳虎庭與王別駕的話他一句也沒插嘴,不是他怕惹事,而是這潭水實在不是他能下去的。
陳虎庭算是手裡握著銅山鎮鄉勇團加上神弓營,攜著大勝黑狼盜之威,內史府也不敢明面對付這麽一位保境安民的英雄少年,所以今日縱使陳虎庭無禮,隻要大晉一日不亡,內史府也隻能商量著來。
他何由禮不過是一小小的黨長,平時這個別駕話都不會跟他多說一句,今日他如果硬要說話也是用陳虎庭長輩的身份,可他用了這個身份,平白就幫了王別駕壓了陳虎庭一頭,這其中的彎彎道道,他自然清楚的很。
“何叔,你看我這樣處理可還妥當?”陳虎庭關上房門,心裡也有些踟躕。
“虎庭,何叔隻能說你真的非同常人啊,小小年紀竟已經有了如此城府,日後濤兒托你照拂了!”何由禮伸手撫須感歎道。
“那我明白了,等到這批兵甲下來,就有勞何叔查驗分發了!”陳虎庭心頭一輕,露出了喜意。
“還有何叔麻煩您跟銅山鎮其他鄉老說一聲,我想圈出來一處地方,作為這次為了保衛鄉裡死在黑狼盜手裡的兄弟的陵墓,最好是能弄一次祭奠,讓弟兄們風風光光的上路!”陳虎庭言語有些沉重,想起了許多再也站不起來的的身影。
“虎庭,你放心吧,這一次死去的所有人都是英雄,你的這個想法我會盡快跟附近的黨長商議好的,到時候我再告訴你,你這幾天好後陪陪你娘吧,她為你擔心死了!”何由禮有兩個侄子也死在了這場戰鬥中,想到這裡,也不禁有些感傷。
何由禮動作很快,跟幾個黨長碰過頭獲得了支持以後,就派人去彭城請了一個有名的風水先生,好一番的尋龍找穴,陵墓定在了前門莊附近的一個叫做虎口坳的地方。這也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讓他們葬在了為之戰鬥的地方不遠處。
選好了黃道日子,銅山鎮的鄉民在這一天扶老攜幼,到了前門莊虎口坳,去送別這次抗擊黑狼盜犧牲的鄉勇,銅山鎮千百年來互相通婚,多少都帶著些親戚,這些人很多也是他們的親戚,如今說沒就沒了,不禁令人唏噓。
擺好三牲祭品,主持的鄉老帶著何由禮為首的十幾位銅山鎮的頭面人物,陳虎庭也跟在了後面,連著進行了祭天、祭地、祭祖之禮,一系列的禮儀做的陳虎庭眼花繚亂,差點跟不
上節奏。
“禮畢,賢達者上祭文!”鄉老說罷側身站在了一旁,讓出了鋪有蔡侯紙,筆墨具全的祭台。
陳虎庭在後面也是等著何叔或者其他人上去完成這一個環節,結果何由禮等人對視了一眼,齊刷刷往旁邊挪了一步,讓陳虎庭一下子站在了最邊上。
“咳咳,虎庭,我們一致商議讓你來寫這篇祭文,這次救援前門莊若是沒有你的奇謀,還不知要死多少人呢!”何由禮乾咳了兩聲,示意陳虎庭趕快去寫。
陳虎庭一陣頭大,連連擺手:“何叔莫要開玩笑了,小侄資輩淺薄,何德何能為死難的兄弟題寫祭文!”
何由禮卻正色勸道:“虎庭切勿推辭了,我和你幾位世叔都已五十而知天命,至今不過拘於鄉裡,名不達郡縣,望不過一鎮,我們來寫祭文,或許不消幾十載,這些陵墓就要淪為荒墳野塚,你卻不同,將來封侯拜將隻是等閑,有你這篇祭文,至少可以保這些孩子百年香火!”
他的這番話也得到其他鄉老的讚同,如今尚十三歲的陳虎庭所展現出來的的才能就如此不凡,將來隻要不死,前途定然不凡,讓他來寫對於這些棺槨中的英烈顯然更好。
“蒙何叔和眾位長輩如此厚看,既然如此,我再再推辭也有些過了,那就恕虎庭僭越了!”
陳虎庭心中也有著野望, 自己帶著後世千年的知識而來,若是還一事無成,那豈不讓後人知道了取笑,今日他要寫,還要寫一篇讓千百年後的人還記得這些兄弟的碑文!
他走向前去,伸手抓過狼毫筆,沉吟了片刻,提筆寫道:“西晉建興四年春,大凶之歲,帝困天京,紫微傾頹,天下紛紜。”
陳虎庭今世自幼時練字,前世年輕時也學過了宋徽宗的瘦金體,字卻一直不得其神,端正卻無神韻,如今兩世交匯又經歷了生死之事,寫出來的字漸漸有了自有的氣度,望之如同
斧劈雷鑿,森嚴嶙峋,又如開鋒之刃,銳氣千條。
眾生於草野之肆,乞活於畎畝之間,不敢逾法違德。晉皇失馭,賊漢橫行北地,養寇驅盜無數・・・・・・・庭智甚愚,粗曉刀兵,以至於湮沒於此役者百八十三人,罪莫大焉!俯唯天地聖靈不昧,護佑英靈,魂存永兮!第以禮未終,弗克躬祀!祗告神明,其鑒納焉!尚饗!
收筆至此,陳虎庭拜了三拜,走下了祭台,對著眾鄉老一拱手:“小子幸不辱命,為眾位死難的兄弟寫好了送行祭文,請鄉老們主持送眾兄弟上路安歇!”
鄉老上台取了祭文交予了下面等候的幾個石匠,石碑他們已經跟著拖運來了,所有人都名字已經在背後鑿刻好了,隻待祭文便可完成,石碑就立在陵墓正前方。
這邊祭祀完畢,一百八十三個棺槨被分批下葬填土,每一個墓前都立有一個小石板記著名字,被端端正正插在墳塋上。
銅山鎮英靈祠在公元316年建立了,在一個天氣有些陰沉的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