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立秋和汪元宰主薄當天的會談是卓有成效的。雙方不但統一了思想,穿越眾這邊還有可能得到一個林十萬匪夥裡的內應,可謂是瞌睡遇到了枕頭。
無獨有偶,就在丁立秋吃酒的當天晚上,城外天后宮的軍營裡,衛遠也在吃酒。
軍營裡吃酒沒那麽多講究,廚房隔壁的食堂隨便尋一張桌子,然後擺上酒菜就可以開整。
客人是誰呢?本地錦衣衛百戶馬如麟,馬繼功父子。
明代的錦衣衛上至指揮使,下至小旗,這其中以世襲軍戶為多。而今天坐在食堂吃酒的這一對父子,就是龍岩縣百戶所的世襲衛官。
現任百戶馬如麟今年四十多歲,身板結實,臉膛紅硬,穿著一身靛藍細布長袍,從面相和談吐上看,倒是很忠厚一個人。
這種情況是不少見的,尤其是在偏遠地區不是所有錦衣衛都是精明刁鑽,“操京師語”的城裡人。
其子馬繼功今年20歲,方臉濃眉,看上去很沉穩。這位已經補了錦衣衛校尉,只等他老子退休,就可以頂百戶的缺了。
像龍岩這種偏僻小縣,最大的官兒也不過是個七品縣令,賦閑,致仕在家的官紳通常也沒幾個,所以當地錦衣衛的最大職責:監查士紳輿情的功能就基本被廢掉了。
而今天來得這對父子,在歷史上也算是“末代錦衣衛”馬繼功在清兵進入龍岩時,正是當任的錦衣衛百戶。
明代的錦衣衛,說起來還是比較重要的。
雖說這個部門有各種各樣的職責,比如萬歷年間朝廷在朝鮮動武,錦衣衛就提供了不少有關於日本的情報平時這些大爺也偶爾抓個江洋大盜什麽的。
然而當初朱成立錦衣衛的目的,是製衡錦衣衛是皇權用來對抗紳權的工具。
古人有時候是很直接的。身為皇帝監控,壓製士紳的耳目,像京城這樣的大都市,但凡是品級稍微高一點的官兒,家中都有番子常年當“坐聽”。
這就相當於紀監委派了個人常年待在領導家客廳上班一樣虧得古代領導家房子都大,好吧,古人就是這麽直接,感覺很萌的樣子。
錦衣衛南鎮撫司是負責內部監察的且不去說它,錦衣衛北鎮撫司設有皇帝專用的詔獄,專理皇帝欽定的案件,可以自行逮捕、刑訊、處決官紳,不必經過一般司法機構。
這一款應用,才是錦衣衛之所以存在的根本,是震懾官員,壓製士紳,維護朝堂動態平衡的核心功能,其余那些抓壞蛋,隨駕儀衛的職能都是捎帶的。
明朝高級文武官一旦犯事,總是跑不脫“下詔獄”一回,根子就在這裡錦衣衛處置官員不需要走法律程序,完全依照皇帝心意辦事。要知道,一件案子要是走三法司的話,那就是按照文臣心意辦事了,這裡面的區別是決定性的。
明代截止崇禎之前的多任皇帝,在錦衣衛這個問題上處理還是比較“均衡”的,總之,朝堂大體上還是平穩過渡的。
後世流傳的崇禎裁撤錦衣衛其實是謠傳有明一代,錦衣衛一直存在。延續至1661年南明永歷帝的錦衣衛指揮使馬吉翔於咒水之難被殺,才可說是正式結束錦衣衛長達290年的歷史。
然而吃死雞上台的崇禎就不一樣了。
在162年這個時間段,崇禎即將乾一件蠢事:他會消減錦衣衛的核心權利。什麽是核心權利呢?監察,壓製士紳。
失去了核心應用的廠衛系統,雖說沒有被裁撤,但是很快就變得半死不活,然後惡果自然是崇禎自己承擔了。
這就是吃死雞上台的皇帝天然的弱點:沒有經過系統的帝王教育,
搞不清楚自己的屁股在哪裡。對於一個合格的皇帝來說,外朝官員和內朝太監是動態平衡的:哪一方開始囂張,就要扶持另一方去打壓,去撕咬,自己則穩坐。皇帝的屁股永遠要坐在弱勢一方。
而在這個過程中,廠衛系統就是皇帝用來削峰填谷,保持三角平衡的核心支點。
然而崇禎在文官忽悠下,自己把錦衣衛搞殘了,就像他裁撤一年用不了多少銀子的驛站系統一樣。
事情的惡果很快就顯現了出來。明末的士紳階層,可以說是歷朝最癲狂的時代:結社成幫,黨同伐異,乾預行政,把持鄉裡,出入公門,侵奪民產。
這些在明清之際脫了韁繩的士大夫,徹底破壞了整個行政系統,說是禍國之源毫不誇張:崇禎初年祁彪佳出任蘇松巡按時,複社領袖張溥前往謁見,即“袖出一揭。乃蘇州各屬者,雲系名士”,要求予以照應。
士大夫奢侈淫佚,醉生夢死,而底層的生員也毫不遜色:包攬詞訟,隱漏錢糧,癲狂無態,聚眾鬧事,各地都發生過生員圍攻當地官員的情況。
這種破國毀政的癲狂行為,致使明清時人論到其時的江南縉紳,幾乎眾口一詞,深惡痛絕。直到清初一系列的“哭廟案”,“錢糧奏效案”後,士紳階層才徹底被清廷打斷了脊梁,取消了這個階層擾亂行政,偷漏賦稅的能力。
怎麽說呢,這有點尷尬:因為少數民族不慣那些毛病,士紳們反而開始老老實實做回了鞭子國順民。直至清末,士紳階層再沒有出現干擾行政運作的行為。
漢末十常侍,唐末軍閥,明末官紳。一個nn的內,外,軍這些系統,是一定要保持平衡的,任何一個系n大,都是亡國之兆。
總之,崇禎這個非專業皇帝消減廠衛,致使官紳階層徹底失去製約,無疑是導致明亡的重要原因之一。
言歸正傳。
遠在偏僻小縣龍岩的世襲錦衣衛百戶馬如麟父子,自然擔不起明亡這麽大的鍋。
事實上正如前文所說,這種山間小縣城的錦衣衛,就像後世的村派出所一樣,既沒有那麽多官紳用來監視,也沒有那麽多油水可撈來回來去就那麽幾家大戶,羅織罪名都不好使。
再加上幾代人在當地扎根後,馬家儼然已變成了當地土著,也就是一戶中產人家而已。所以今天受到衛遠的邀請來軍營“小酌”,說實話,馬家父子是有點受寵若驚的。
錦衣衛哪怕是沒了主業,但是監察當地軍民社情的副業還是在的,所以馬家父子的消息通常比較靈通。他們很清楚衛遠的身份:一夜間平滅海中巨寇,新科當紅炸子雞,統兵過萬的實權大將曹川的嫡系部下。
眼下雖說還沒到明末軍頭遍地的糜爛時刻,但是隨著明國社稷四處冒煙,武人的地位在逐漸升高這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馬百戶今天恭恭敬敬地來了:他和那些搞不清局面的蠢貨可不一樣,他很清楚這夥短毛有滔天的背景,真要是觸怒了對方,人家就地弄死個把錦衣衛百戶,朝廷眼都不會眨一下。
和有點惶恐的百戶大人不同,衛遠倒是很欣賞這對父子。馬如麟沉穩厚重,馬繼功少年老成,兩人身上沒有那種令人作嘔的官場習氣事實上馬氏父子在當地的風評也是不錯的,那些烏七糟的事老馬很少攙和。
這些情報都是穿越眾提前收集到的。兵馬未動糧草先行,遠在紅槍營進駐龍岩之前一個多月,穿越眾的情報部門就已經在這個小縣城秘密布局了,這也是今天衛遠請馬氏父子喝酒的底氣所在。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衛遠見火候差不多了,便把今天的來意說了出來:“馬大人是地頭蛇,我部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日後還是要靠大人多多幫襯啊!”
馬如麟聽到這裡, 趕緊雙手抱拳:“不敢不敢,衛將軍是沙場大將,如此客氣,委實折殺在下了。”
說完這句後,馬如麟想了想後又說道:“將軍今日見召,其中意思在下大約也知道幾分。”
說到這裡,馬如麟扭頭對兒子使了個眼色。馬繼功看到信號後,便伸手從懷裡掏出來一疊淡ns的竹紙:“此乃本地大小一十三股盜匪軍情,並一乾通匪,養匪的大戶內情。”
“另外。”馬繼功說到這裡,微笑著拿開了壓在紙上的手掌:“尚有二十六名積年居家老匪的名錄。”
“謔謔謔”衛遠聽到這裡,笑著搖了搖頭:“果真是響鼓不用重錘,馬如麟忠於國是,漳州吳千戶誠不欺我!”
馬百戶聽到衛遠這一句,心中的大石才算真正放下果不其然,頂頭上司早把自家的底子給漏了。
衛遠誇完老馬後,點了點頭,然後伸出手指,彈了彈桌上的那盞煤油燈:“馬大人看此物如何?”
“此物精巧,內中怕也不是菜油,想來是貴重的。”從一開始就研究了煤油燈半天的馬如麟,這會不知衛遠是何意,只能老實回答。
“在杭州,這一盞燈要賣500兩銀子,燈油論兩賣。”
“這燈就是我家將軍開辦的工坊所出,所以說,我家將軍富可敵國。”
“凡是和我們合作的,就沒有不發財的。”衛遠說到這裡,笑嘻嘻地看著老馬:“馬大人,待此間剿匪事了,這錦衣衛的差事你也就別幹了。”
賣個關子後,衛遠緩緩說道:“早早把職位卸給繼功老弟,然後大人去礦上當個股東,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