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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明》第二百零六節 殺王(3)
如果不是往來取樂的顧客們統一穿著古裝,沒準會有人以為,這是一處21世紀的樓堂館所。

眼下已是深夜子時初刻,再過1個小時,就是凌晨,漫長的一天既將過去,新的一天會在黑暗中悄悄來到。

三福閣卻正值營業高峰時段。

雕欄畫檻的樓閣間,滿布著明亮的薄紗宮燈,不時有穿金戴玉的恩客,搖搖晃晃的與那姐兒們調笑而過。一排排雅間裡,優伶之聲此起彼伏,鶯聲燕語不斷,推杯換盞之聲隱約可聞,人間繁華之所,富麗堂皇之地。

三福閣的當紅倌人水秀兒,此刻正匆匆行走在繁複曲折的廊道上。

舉凡青樓行院這等去處,各種見不得人的勾當天天都有。有些是內部事項,有些屬於給客人提供的隱私,密談服務,所以必定會有各種隱蔽的夾道暗室,獨戶小院。

水秀兒披著一身紅紗,在樓內七拐八繞一番後,推門走進了一間不起眼的雅間。

這處雅間位置偏僻,遠離繁華區,正是一處適合清談之所。

屋裡一個40來歲,穿著一身元寶緞面錦袍,矮矮胖胖,肉球似的中年男子,正在嗑瓜子。此人叫鄭懷仁,是福州本地土著。

......有明一代,福建由於出產優質原材料,所以文房用具一直是出口強項,而鄭家的主業,便是批發各類宣紙和竹紙。

見水秀兒進門,鄭老爺一張胖臉上頓時堆滿笑容:“姑娘辛苦,那土包子可曾漏了什麽消息出來?”

“莫要再提那等粗人。”水秀兒一邊落坐,一邊滿臉的嫌棄:“姑娘大好的身子,便宜了俗貨。”

鄭老爺聞言,雖說滿腹鄙視,但是他笑眯眯的圓臉上此刻半分也沒顯露出來:“委屈水秀姑娘了,待此事辦妥,說不得要好好請些朋友來給姑娘捧場。”

“鄭爺,怕是沒那麽簡單吧?”水秀兒這時杏眼微睜,似笑非笑地看著鄭懷仁:“莫要當奴家是傻的,那鄭芝龍要招安的消息,早就傳遍福州城啦。”

“呵呵,此事早已談妥。那鄭氏明早就要回漳州,異日再來,可就是朝廷命官了。”鄭老爺說到這裡,貌似不在意的端起茶碗泯了一口:“今日請你出手,也不過是生意人求個周全的意思,不是什麽大事,你莫要拿著雞毛當令箭。”

水秀兒聞言,眼波流轉,掩住嘴吃吃地笑起來。一邊笑,一邊伸出了一根蔥白似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鼻頭:“可小女子怎麽覺得,鄭芝龍會否被招安這件小事,今夜就指著這裡呢?”

和水秀兒對視一會,確定對方眼神中全是濃濃的自信後,鄭老爺和藹可親的面孔頓時不在,換上了一副坐地分贓的江湖大豪做派:“說吧,想要什麽?”

水秀兒同樣收起了那副風塵做派,俏臉一寒,小嘴一張:“我要自贖!”

鄭老爺此刻聽到如此大數目的要價,不但沒有發火,反而是眼中精光一閃,下一刻,他從袖囊中先是掏出一張憑由,緩緩推過了桌面:“這是事前說好的寶豐當鋪押票,500兩銀子,見票既兌。”

當水秀兒細細檢查押票上的花押時,鄭老爺這時一彎腰,又從座位下面拿出一個繡金小褡褳,骨碌碌將裡面的金條倒了出來:“100兩黃金,今日就帶了這麽多。”

說到這裡,鄭老爺扯過桌上的筆墨,刷刷幾筆寫就一張借據:“2000兩的借據,天一亮,你自可派人來我櫃上領銀子。”

說完,鄭老爺緩緩把借據往水秀兒面前一推:“攏共3000多兩銀子,贖你兩個都夠了,說吧,那熊七到底漏了什麽出來?”

水秀兒此刻看著滿桌名叫“自由”的這些東西,

禁不住要伸手去拿,然而下一刻,她就被鄭老爺看死魚一樣的眼神給震住了。無聲尬笑一下後,美女強自鎮定下來。伸手理了理鬢發,組織好語言,水秀兒開始緩緩吐露實情:“方才聽那熊七說,有一股海匪已在洋面上撒齊了兵馬,只等鄭芝龍回返,就要下手滅殺此人。”

“一派胡言!”鄭老爺這時突然間放松了許多,只見他靠上椅背,翹起二郎腿,冷笑著說道:“現如今但凡有點人馬的掌櫃,都聚在中左所等消息,何來撒齊兵馬一說?要多少兵馬才能吃掉5船精銳?荒唐!”

說到這裡,鄭老爺又自言自語道:“莫非是官軍?”

“不會不會,官府要動手,在城裡就動了。再說,就水軍那點人船......嘖嘖嘖,不是小看他們。”

鄭老爺一路分析下來,越來越覺得水秀兒方才所言不盡不實,下一刻,他惡狠狠探過身子:“你該不會編了瞎話兒來欺哄你家鄭爺吧?”

水秀兒這時早已六神無主,只見她結結巴巴地說道:“那熊七委實就是這麽講的,奴婢怎敢欺瞞老爺......就是一股海匪,痍州凶人......連珠槍炮什麽的。”

就在水秀兒仰著頭拚命回憶醉漢的隻言片語時,只聽“轟隆”幾聲大響後,鄭老爺憑空消失了。

......

帶倒了椅子,帶倒了燭台,撞開了房門,鄭老爺肥圓的身子跌跌撞撞滾下樓梯,一路狂奔到三福閣門口的轎廳,給青樓標配的兩個夜車司機一人扔了錠碎銀子,然後他一頭鑽進轎中,氣喘籲籲地喊道:“快走,快走,早到有賞,早到有賞......”

半個小時後,兩個狂奔不已的轎夫,累倒在了恆廣康綢緞鋪門前,而鄭掌櫃本人,則早已躥到門前,開始拚命砸門。

正在院裡和一乾手下喝慶功酒的恆廣康經理鄭三才,聞聲急忙打開了偏門,然後就看見一個肉球滾了進來。

眾人七手八腳拽住肉球後,鄭三才將燈籠往來人頭頂一舉,然後大吃一驚地說道:“怎麽是你?!”

矮胖子鄭懷仁此時已經滿頭大汗,腿腳發軟:“禍事了禍事了,快扶我進去。”

片刻後,恆廣康中院的大書房裡,鄭懷仁癱坐在椅上,先是咕嘟嘟灌下一碗涼茶,然後張口便把今夜的故事講說出來。

鄭三才聽完後,不由得大驚失色:“那姐兒是斷不會知道痍州人和連珠炮的,當是出自熊七之口。壞了!官府定是與大員島那夥人有了勾結,大當家中計矣!”

鄭三才到了這一刻,恍然大悟。

而胖乎乎的鄭懷仁早在來的路上,就想明白了這一茬。現在見鄭三才想通,於是他張口問道:“計將安出?”

......

與此同時,就在離綢緞莊不遠的一處民居小院裡,一個穿著粗布短袍,夥計打扮的年輕人,此刻正斜躺在椅中,順便將雙腿架在桌面上,半閉著眼,懶洋洋地在聽耳機。

是的,就是耳機。

桌面上一台小巧的數碼監聽器裡,正在清晰地播放著直線距離不到200米外的談話聲。

而原本懶散的年輕人,在漸漸聽完兩個姓鄭的在書房密談的內容後,眼睛徒然睜大。下一刻,他迅速把腳收起來,轉身打開桌面上的車載電台,拿起手咪開始呼叫總台。

電波直接傳到了安泰河畔的鴨門橋附近,離西騾馬市不遠的一間雜貨店裡。

這間雜貨店是典型的明代前店後場結構,門上的牌匾叫做“家樂福”,主營各類蘇杭一帶的雜貨土產批發。雜貨店位置就在安泰街口,門前是河埠頭,門後走過一條短街便是西騾馬市,交通便利,出入方便。

而穿越勢力派駐在福州城的情報站站長宋嘉,原本是在書房寫信的。當值班員跑來緊急報告後,宋嘉不由得大驚失色,急忙來到情報室,拿起手咪沉聲說道:“黑貓,我是黑虎,你現在把錄音從新給我播放一遍。”

......

而宋嘉此時聽到的錄音,已經是二鄭討論完應對方案後的錄音了......當手咪裡傳出鄭三才分派手下, 要求他們連夜出城報信的聲音時,宋嘉頭上的冷汗都下來了。

“呼叫商棧和撫衙,通報情況,所有人換夜行裝,前院集合!”

發布完簡短的命令後,宋嘉便疾步往自己的臥房走去。而當10來個福州站的情報員在換裝時,宋嘉已經提著一個鋁合金箱子回到了情報房,正在一邊給自己換裝,一邊用手咪和薛海元通話。

身為半公開的大員駐福州商棧負責人,薛海元那邊通常是不參與這種工作的——商棧被各路人馬盯得太緊,連買一船貨,都會有N個探子去打問內容,所以不適合參與其他秘密行動。

然而今天不成,今晚屬於緊急事件,這種情況下,宋嘉有權利調動包括薛海元,黃舉人在內的一切資源。

聽完宋嘉的敘述後,薛海元也是極其納悶,通過電台問道:“這個鄭懷仁又是哪條縫裡冒出來的?”

“許咱們有從不露面的暗線,就不許人家有了?”宋嘉一邊往上身套防刺背心,一邊沒好氣的答道。

“我去他媽的,這條毒蛇夠陰啊!說吧,怎麽辦?”薛海元這時也無語了。

“還能怎麽辦,你去井樓門,我去南門。”

“黃老爺那邊呢?”

“呼叫無應答。人家那又沒有電報房,這會早摟著聖依安息了。”

“這不成,他必須要早提前布置,不然明早要壞事!”

“知道了,還用你說,我這就派人去喊他。”

“嗯,那我去準備,你記得出門帶好步話機。”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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