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桌面上放著的那兩堆物事,余本德當下伸手從中拿了一份到眼前,仔細端詳起來。
入手是一塊圓滾狀的物事,白乎乎,軟綿綿,輕飄飄。余本德搭手一摸後,第一感覺是紙。然後當他輕輕一轉,這卷物事上卻突然掉下來薄薄一層,手指一搓後,果然是紙!
然而這種紙和他認知中所有紙張都不一樣:不但綿軟無比,還像筍殼般層層卷起,裹得跟個圓棍一般,細看上面還有小針眼,每隔一截就會有一串。
“這怕是不好書寫吧?”余本德一邊提出質疑,一邊還透過紙卷中間的空洞望了一眼熊道。
雖說沒見過這種怪紙,但是余本德半輩子刀筆吏不是白當的,他第一時間就判斷出了這是種劣紙:盡管比他見過的所有紙都要白,但這種紙太軟不說,孔隙還大,墨汁一沾就會發散開來,根本寫不了字,市面上最次的草紙都是這副德行。
熊道沒有反駁,只是笑著說了一句:“撕幾張下來,再疊一疊。”
余本德依言伸手撕紙,很輕松就從那一排針眼處扯了一塊下來——這讓他頓時明白了那排針眼的作用。
“倒是精巧。”嘟囔一聲後,他開始折疊起紙塊來。然而這一折,卻發現了不同:這個時代的紙張,不論是高檔的竹木紙還是低劣的草紙,都是很怕折疊的。即便是好紙,折兩下同樣會斷裂,劣紙更不用說了,抖一抖就會掉下來渣子。
而余本德直到把巴掌大的紙塊疊成拇指蓋大小,手中的這塊紙依舊沒有斷裂。
素白,易撕,綿軟,耐折......余本德不是傻子,他現在知道這種紙肯定不是用來書寫的,但是用在哪裡呢?他隱隱有點感覺,但那層窗戶紙就是捅不破。
就在余本德皺著眉頭苦苦思索的時候,旁邊悠悠地傳來一聲:“所謂兔有三窟,人有三急......”
“著啊,此物是廁紙!”余本德茅塞頓開,使勁拍了自己大腿一下。
熊道看他明白過來,於是微笑著說到:“桌上這二十卷你都拿走,回去後請大戶人家的老爺小姐試用,你自家人也試試,用過就知道妙處了。”
余本德連連點頭,他已經用豐富的人生經驗預感到這是一種能佔據“高端市場”的好東西了。
說到廁紙,在元朝以前中國是不讓用紙來擦屁股的。因為那時候紙張生產不易,用紙擦屁股是對文化的褻瀆。
這種情況在蒙元時被改變了,因為蒙古人不尿文人那一套說辭。而到了明朝之後,廁紙行業也得到了一定發展,這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內宮二十四衙門之一的“寶鈔司”。
是的,寶鈔司聽上去像是印鈔的,然而這個衙門卻是專門製造綿軟草紙用來供皇帝擦屁股的,和酒醋面局都是一個檔次的機構。
然而像寶鈔司這種機構畢竟是特例。在17世紀,中國的絕大部分人口在方便時,用得依舊是廁籌(竹棍)——綿軟不掉渣的草紙造價相當高,只有少數大戶人家才用得起。
而熊道現在盯上的就是這個高端市場。
原本他是打算今年在江南地區布點生產書寫紙的,結果年會開完後,這個思路就因為會搶普通商人的飯碗而被叫停了。
於是熊老爺只能掉頭轉進,走高端路線,填補市場空白,生產衛生紙給老爺太太們擦屁股——用奢侈品從大戶人家手裡賺銀子是一舉多得的好事,這幫人的銀子不花也是埋在地窖裡,不賺白不賺,內閣是很支持的。
“不知這棉紙可有名目?這個產......產業鏈如何操持?”余本德現在已經開始考慮如何著手實施項目了。
“這個叫潔柔衛生紙,今後正規產品都會有外包裝的。”熊道開始給某人講解:“我這邊呢,不日就會在福州和江南開辦造紙作坊,專一生產衛生紙。福州那邊竹木不缺,是造紙的好地方。不過江南這邊也不賴,有一樣物事本地既多且賤......”
熊老爺說到這裡,停下看了余本德一眼。而後者此刻卻是福至心靈,眼睛一亮嘴裡蹦出個詞來:“棉杆!”
“對嘍,就是棉花杆。”熊道點點頭,露出一個“你很有商業頭腦”的欣慰表情:“不拘是棉杆還稻稈,竹木,用我的技術都能變成這種棉紙。”
說到這裡,熊道扔給了余書辦一根煙,然後幫他點著:“這工坊嘛,你要出土地,廠房,工人,再出一萬兩銀子的現銀,我這邊呢,提供造紙秘術和生產機器,咱們55分帳。”
余本德聽到這裡,沉思不久後就緩緩點了頭:“這買賣我做了!”
余書辦看似鄭重,其實心裡已經樂開了花——哪怕是得到造紙秘術就已經賺了,大不了散夥另起山頭不是?然而他打死也不會想到,離開熊老爺獨門供應的硫酸,他是玩不轉造紙的。更別說機器了,壞一個軸承就得趴窩。
“嗯!”熊道抽口煙後笑著補充道:“一開始我佔5成股份,也是為了幫你擋刀。再說老兄你壓根就沒有實力做渠道,所以還是老老實實先當個工坊主為妙。”
“不過等日後你站穩腳跟了,我許你隨時回購股份,價錢就以時價為主。”
余本德聽到這裡恨不得當場給熊老爺跪下磕頭,如此進退自如的條件,他要是再不答應就是弱智了。
......
然而後面還有驚喜:桌上放的可不止20卷衛生紙,還有幾個摞起來的黑漆盒子。
當余本德打開其中一個盒子後,發現裡面是一塊塊拇指大小的方型竹牌,上面刻有圖案,花花綠綠,有點像賭坊裡的骨牌。
“這是?......馬吊牌?”
“然也!這叫麻將牌,比馬吊牌可好玩多了。”
馬吊牌就是麻將牌的前身,全副牌有40張,分為十萬貫、萬貫、索子、文錢4種花色。
馬吊在明代十分流行,尤其是在明末的時候,士大夫們整日沉溺於打馬吊,明亡之後,清人吳偉業甚至在《綏冠紀略》裡認為明朝是亡於馬吊。
雖說這種說法是偏頗的,但也從側面證明了明末時縉紳階層的荒唐和無所事事。而熊道適時推出的麻將牌,就是盯準了士大夫階層的腰包:40張的馬吊能打得流連忘返,144張的終極殺人王一出,豈不是大賣特賣?......看看後世那些三天三夜奮戰在麻將桌上的人就知道了。
余本德很快就搞清楚了麻將的基本玩法,因為盒子裡不光有麻將牌,還有一張在他眼裡印刷精美的圖紙,上面不但有文字解說,還有各種胡牌的牌型。
熊道開始給余朋友講解麻將牌的操作方式。總得來說和衛生紙一樣,也是在本地辦廠,然後往全國銷售。
然而麻將和衛生紙不一樣,這玩意很容易仿製,所以熊道告訴余本德,自家的工坊今後只出高檔貨,走品牌戰略。至於那些民間匠人仿製的低端竹木麻將,隨它去吧,就當促進就業了。
那麽什麽是高端麻將呢?桌上這幾盒就是。
這幾盒樣品麻將都是機加工出來的,有用牛骨牌面,竹子做底的,也有用賽璐珞做牌面的。總之,都是用複合材料製成的,經過機械工藝打磨,表面非常光滑,牌面圖案整齊劃一的高檔麻將。
而熊道還告訴余本德,如果他要辦廠的話,還需要額外招募一批老手藝人——將來會推出專宰頂級闊佬的手工翡翠麻將、玉石麻將、印度寶石麻將。
一番生意經將余書辦聽得是抓耳撓腮,恨不得明天就開始挽起袖子大乾特乾,大把摟錢......然而熊道卻告訴他:衛生紙和麻將這兩個生意,他只能選一個。
最終余書辦只能患得患失地抱著大堆樣品回家了。
回去後先和自己在衙門當差的大兒子商量一番後,余本德隔日便命老二去將縣城裡最有名的“繡花娘”傳到了家裡。
這等繡花娘雖說和“三姑六婆”不是一路人,但是憑借著一手好針線和能說會道,在出入大戶人家後宅這方面,反而是繡花娘比較吃香。
當然了,此輩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以善針刺出入大家,因請以教導閨女,他日多有引誘出閣者。”
余本德將這個老女人請來可不是讓她去拐人的,而是命她去打廣告——無論是衛生紙還是麻將,其實每天待在後宅無所事事的女眷們反而是更加合適的推銷對象。另外,衛生紙的用戶體驗到底好不好,小姐太太們也只會告訴繡花娘。
這個道理是余本德和大兒子商量了半宿後才得出的結論。
於是繡花娘就將兩種樣品分送給了幾家大戶的後宅。
當天晚些時候,客戶的反饋信息就源源不斷地傳了過來。不出所料的,兩樣商品都獲得了極大的成功。
用硫酸處理過的,在這個位面唯一真正能稱得上“潔白”的衛生紙,不但極其柔軟,而且還能隨心分隔大小,這種妙到毫巔的軟紙給老爺太太小姐們帶來了相當震撼的用戶體驗。
至於麻將就更不用說了,當天就有人要求送貨過去——大戶人家的後宅算上太太小姐小二小三小N姑婆妯娌,輕松湊出三五桌是不成問題的。
於是跑去收集用戶反饋信息的余家老二就被罵了個狗血淋頭:沒有貨你在這裡瞎幾把推廣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