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去了。”我只能期期艾艾的說，這幾個字大概是世界上最艱難的了。

　“是撐死了，我早已經告訴他的，我早已經告訴他的，一個特吃糠咽菜的胃，並不能一次性吃很多的東西，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啊，我作孽，我作孽了。”

　女子一邊責備的低喃，一邊握住了孩子那軟綿綿的手，給自己抽耳光，但無論如何，孩子還是閉上了眼睛，已經一言不發了，看到孩子這樣，她的心情沉痛到了極點，過了很久很久，這才半蹲在了地面上開始哭泣起來。

　那哭聲，真正是不悲涼啊，好像來自於大地母親的咆哮一樣，一切都過去了，孩子草草的埋葬在了山坡上一個向陽的地方，她的娘親說。“這孩子生前比較喜歡陽光，喜歡花卉，來年這裡的花兒開了，漫山遍野到處都是……”

　“多美啊。”她一邊說，一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是的，已經精疲力竭了，葬禮完畢了，她才知道，自己的命真正很苦。

　我不知道說什麽好，輕輕的拍一拍這女子的肩膀，這女子卻忽而好像一隻獵豹似的，就那樣擺出來一個人類完全不會有的動作，跟著就搖頭晃腦起來，再跟著，發辮就開始晃動，好像一個飛輪。

　而發辮在空中旋轉，半徑逐漸的擴大，跟著那枯黃的頭髮就那樣垂直的落在了面上，遮蔽住了女子的眼睛，我看到她的後腦上多了一張嘴。這是一張長在一根組織上的一張嘴，我看到這裡，大驚失色。

　連連後退，連我見多識廣，對於這種狀況都是始料未及的，我一個踉蹌，從那山坡上滾落了下來，老遠的饕餮聽到我的聲音，立即追趕了過來，一下子饕餮就變成了之前的模樣。

　是為了保護我。

　而那高高的草場坡上，女孩一個踉蹌跟著也是下來了，我捂住了胸口，好在後面有饕餮的身體做了一堵牆，不然現如今我會滾落到哪裡，真正是不可思議的厲害了。

　我面上有了一抹淒厲，這淒厲是讓什麽東西給明顯的嚇到了，饕餮怒發衝冠的眼睛，眼睛裡面幾乎有火焰燃燒起來，用力的看著這個奇怪的女子，這女子呢，只是任憑饕餮就那樣看著。

　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你……”我指了指這女子，這女子顯然因為自己的失態嚇到了我，而悔恨的很，“我不會傷害你的，姑娘，我並不會傷害你，不但不會傷害你。連我自己的孩子一個都不會傷害呢，姑娘放心好了。”

　“但是你，你這裡……”我指了指自己的後腦杓，好像辯解一樣的說。是的，是的，這女子的確不會攻擊人，因為我們已經出現在這裡很久了，要是真正會攻擊人，第一個對象就是我。

　她呢，將自己的頭顱轉動了一下，那張嘴就好像生長在一片紅色樹木上的靈芝一樣，這一次，我已經坐好了心理準備，所以沒有什麽恐怖的，但饕餮不同了，赫然看到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亮相，整個人都驚呆了。

　“啊”的亂叫一聲，朝著草坡就滾落了下去，早已經忘記了還肩負保護我的使命感，我呢，杯饕餮猝不及防一個釜底抽薪，跟著也是朝著下面滾落了，好不容易，我們到了平坦的地方。

　我一個倒栽蔥，但好的是，居然安安穩穩的坐在了這裡，我的眼睛打量著面前的饕餮，過了很久這才發現，連饕餮的面色都變了，變的那樣蒼白，這小家夥知道事情的匪夷所思程度以後，不但沒有保護我的強烈意識了，還很快就縮小了自己。

　立即變成了一團冰雪，朝著我的衣袖就來了，好奇的綠豆眼始終對面前的女子不離不棄，那靈芝一樣的嘴巴很快就藏在了女子的後脖頸子上，我這才剛認真的看看這個女子。

　這女子因為嚇到了我，也是很內疚的樣子，“我也不知道，究竟怎麽搞的，就成了這模樣，當我果真不會傷害人。”她說。

　“你還是人族，但是你，……你這裡多了一張嘴，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何止是匪夷所思，我覺得，這簡直是我今年遇到的為數不多的恐懼經歷之一，這恐懼讓我不寒而栗。

　我見過千變萬化的鬼怪，但畢竟他們本身就是舉杯千變萬化的資本，現如今呢，看到這個，我完全是驚悚到了，這女子極力的想要辯白，我捂住了狂跳的心臟，讓自己盡量平靜平靜再僻靜。

　是的，我需要給自己加油打氣。

　“漓之夭，你不怕，你不怕，世界上還有樹木人呢，還有很多奇怪的呢，都沒有什麽怕的。”我這樣奉勸自己，果然心理暗示的力量還是強悍的，我很快就覺得那種恐慌感消失了，但沒有消失的一乾二淨。

　我一把就抓住了自己勇敢的尾巴，朝著前面邁步，給了這苦痛女子一個友善的微笑。我看著女子那斜飛的柳葉眉，看著那細長的蘊藏著一抹溫暖的眼瞳，“姑娘……姑娘，我是好人啊。”

　“是，你是。”我睨視面前的女子，卻不知道接著又要說什麽，看著女子那削薄的輕抿的唇，我的心跳逐漸的失去了韻律，有點兒紊亂，畢竟我不能很好的掌控自己。

　“這究竟是與生俱來的——”我一面說，一面摸一摸自己的後背，好像此時此刻，自己的後背上也有什麽東西破土而出一樣，“還是，還是後來生長出來的。”

　“第一個孩子死亡以後，我這裡忽而就長出來一張饑餓的血盆大口，其余的孩子都不知道呢，你不要讓他們都知道了，好嗎?”她哀憐的看著我，我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回頭，看著女子那棱角分明的輪廓。

　“但是你……”

　“我不會傷害人的，我還有一口氣，就要照顧好他們，我在他們死之前都一定要倍加珍惜自己，我不能有絲毫的怠慢，我需要對他們好，竭盡全力的，全力以赴的，你知道嗎?”

　這種感覺我感同身受，我點點頭，木訥的樣子，他那修長但不很高大的身軀已經靠近了我，伸手，我看到女子的手居然如此的粗獷，可見究竟勞作是生活的常態，究竟勞作了多久，勞作量有多大了。

　她那粗糙的手已經將發辮一一握住了，發辮粗壯，好像馬尾一般。我膽怯的並不敢仔細看那張嘴，但卻還是好奇的張望了過去，那張嘴和一般情況之下的嘴巴簡直一模一樣。

　但是那嘴巴裡面卻有很多犬牙交錯的牙齒，白閃閃的刺目，烈焰紅唇閉合，好像看到的僅僅是怒放在她後脖頸子上的一朵鳶尾花，我吸口氣，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平平靜靜。

　她呢，苦笑著說道:“我真的不會傷害任何人的，姑娘，你相信我的，對嗎?”

　“是，你是一個好母親，但是……”但是以後就不好說了，這也是一種變態的懲罰嗎?我不知道，我看著面前的女子，過了很久很久，卻還是不知道究竟說什麽好。

　女子孤獨的目光看著遠方，孩子們一個一個都哭喪臉回去了，看到我們在這邊聊天，也不熱衷參與的，並沒有一個過來，我將女子的發辮握住了，遮蔽住了那血盆大口。

　“無論惡劣到了什麽程度，以後你只要一心向善，都沒有什麽問題的。”是，是的，邪不勝正，只要一心向善，沒有任何邪魔外道能侵蝕我們的內心，我循循善誘因勢利導。

　她呢，已經明白了，“我知道，我不會傷害任何人的，哪怕到了那一天，我自絕於人。”她惆悵的聲音，好像冷雨一樣，我點點頭，卻不好說什麽了。

　“我明天還會過來，但是你也不用太傷感了，這些命中注定就不是你的東西，我們到塵寰來，僅僅是隨緣，不是化緣，你明白這個大前提就好。”

　“但是畢竟，他們都是我含辛茹苦養育的孩子啊。”她的聲音是那樣的傷痛，我的目光看向了這個女子，過了很久很久，卻都不知道究竟說什麽好，“好了，我先回去了。”

　我握住了女孩那溫暖的手，她的掌心中濕漉漉汗津津的，顯然她怕我以後都不來了，但是我呢，是一言九鼎的人。

　“放心就好，沒事的，等我。”我笑，女子終於綻放出來一抹久違的微笑，看上去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終於一切都安排好了，雪球從袖口中出來了，呆愣愣的看著女子。

　又是看著我的降魔杵，我的降魔杵就懸掛在腰際，一走路，碰撞在了照妖鏡上，金鐵交擊的聲音很是悅耳，雪球的意思，我心知肚明。

　他的疑問是，我明明是降魔者，卻為什麽要將之置之不理呢，明明需要在此刻，動手的，但是我有我的理由，我需要明察暗訪，將事情弄一個水落石出，“好了，你不要慫恿我使壞了，這是一個純潔的女子，是一位偉大的娘親。”

　我說。

　“嗚嗚。”雪球點點頭，讚同的口吻，我們兩人踏上了歸程，走著走著，還沒有進城呢，天色就逐漸的迷蒙了，今晚沒有星鬥，在這樣的一片晦暗中趕路，是枯燥乏味沒有什麽樂趣的。

　剛剛到城門外，就聽到一片淒厲的烏鴉叫聲，跟著有什麽人在城頭吹塤，那烏鴉被驚嚇到了，成群結隊的盤桓在城頭之上，看上去，兩種黑色好像在頑強的碰撞一樣。

　烏鴉好像紙片一樣，飛來飛去，沒頭沒腦，城頭上的黑色，壓抑人心，好像深不可測的萬丈深淵，我看著這城頭，看著看著，就產生了一種非常傷感的感覺。

　曾幾何時，這裡的貿易是首屈一指的，這裡的通衢廣陌一一都裂解到了十裡八鄉，不僅僅是如此，這裡經過很多年的改造與吞並以後，將周邊那些小小的諸侯國，一一都並列起來了。

　這裡一直以來都是強勢的，是繁榮和昌隆的代表詞，是多麽美麗的地方啊，但現如今呢，一切已經好像過眼雲煙了，這個時刻，城頭上黑洞洞的，沒有一個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