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興阿的康復和他發瘋一樣突然,沒有任何的征兆,說好好了。 如果非要找一個誘因的話,唯一能勉強算是誘因的只有一件事,和兩個普通傷兵的兩次沒什麽營養的談話。
半瘋狀態下的果興阿沒有參加會議,但也沒有閑著。趁著甜妮姐妹的一個疏忽,他帶著兩個警衛班的戰士跑了出來。警衛班的人雖然甩不掉,但卻只知道從命,所以果興阿非常自由的開始在駐地閑逛。因為軍官在開會,士兵在訓練,所以瘋瘋癲癲的他,隻遇到了一個獨自在角落裡傷感的傷兵。
“你知道黃達平在哪裡嗎?”果興阿依舊沉浸在他和黃達平的二人世界裡,所以他遇到誰的第一句話都是詢問黃達平的下落。
“要嘛死了,要嘛在大人的虎威下瑟瑟發抖。”傷兵向果興阿行禮後認真的回答道。
“發抖?”果興阿自己在因為黃達平發抖,完全沒有想到黃達平也在發抖。
“大人幾次擊敗他,次次打得他落荒而逃,這次整訓之後定然還會去追捕他,他當然要發抖!”在傷兵的眼裡打黃達平一點都不難。
“可他每次回來都會變強,越來越厲害了,我怕以後會打不過他。”果興阿稀裡糊塗的說出了心底的大實話。
“大人帶著我們也是越來越強啊!咱們之前只有四五百人,沒有好炮,槍也不好。可打了黃達平幾次,咱們有了二十多門最好的炮,槍也是最好的,而且咱們有一千五六百人了。當初咱們四五百人能打他三千人,現在咱們一千多人能打他幾萬人,他永遠也打不過咱們的。”傷兵非常的自信,或者說是相信果興阿。
“好!我們一定能贏,好好養傷,下次多立功。”果興阿的心裡有些開朗了,拍了拍傷兵的肩膀,準備起身離開。
“怕是下次不能為大人效力了!”傷兵哀傷的說著。
“怎麽了?”果興阿停下了身形。
“大人,您看我的手!”傷兵舉起了負傷的胳膊,原來他是炮兵衝鋒被打斷了手掌的那個炮長。舉起的左臂已經沒有了手掌,他的手腕被子彈擊碎,整個手掌當時打飛了。
“我廢了,不能再隨大人征戰了!”傷兵說話的語氣一直堅毅,不過這時卻落下了眼淚。
“你叫什麽名字?”果興阿雖然對他有印象卻記不得他的名字。
“大人,我叫田寬。”傷兵又有了些笑容。
“田寬,傷了手也能打仗的,等我再好一好,你也來軍官班聽課吧!”果興阿精神好了許多。
“大人,您能記得我的名字夠了,我也值了。我一個廢人,還能有什麽用?”田寬不想拖累別人,更不想被人可憐。
“你聽說過納爾遜嗎?”果興阿只是用問句開頭,一個連秦始皇都不知道得士兵,哪裡會知道一個英國人。
“沒有!是旗下的英雄嗎?”田寬覺得果興阿要說一個很了不起的旗人的故事。
“不是!他是英國人,是洋人。洋人打仗從很久之前開始用火槍了,可是那時候他們火槍的質量不好,不是炸膛是漏氣,瞄準和開槍都很危險,所以他們的隊伍裡沒了一隻手的人和獨眼龍特別多。納爾遜也沒了一隻手,你才到手腕,他都到胳膊肘了。但是他還是指揮軍隊打贏了當時他們那裡最了不起的英雄,他們軍隊裡沒有一隻手和沒了一隻眼的人也特別的多。”果興阿簡要的說著。
“你的眼睛還在你還能指揮瞄準射擊,你的右手還在你還能裝填炮彈,不不方便點嘛!別太懶啊!不好!”果興阿再次拍了拍田寬的肩膀。
“大人,放心!”田寬還有些想不通,但是他知道果興阿態度清晰,他願意用自己。
和田寬分別之後,果興阿的腦子越來越清醒,漸漸拋開了對於黃達平的恐懼,離走出困局只差一步了。雖然有些兒戲,但是一個陌生士兵一句略帶恭維的話,卻讓迷茫的人最當真,勝過身邊的人百句千句。生活也總是這樣,一個鑽了牛角尖的人,身邊的人無論怎麽樣的苦口婆心都很難說得動他,反而是外人不經意間的一句話,讓他開了竅。
果興阿甩開了警衛幾步,自己一個人一邊腦子裡翻江倒海一邊漫無目的的遊蕩。忽然聽到一個有些膽怯的聲音在叫他,果興阿一番尋找才在角落裡找到了一個縮頭縮腦的傷兵。如果說田寬是在角落裡傷神,這家夥簡直是在角落裡隱身,竭盡一切努力想把自己隱藏起來。
“你叫我嗎?”果興阿困惑的看著傷兵,清軍裡很少有這樣在果興阿面前還不講禮貌的人。
“快過來,別在外面亂走,一會軍官發現要罵的。”傷兵雖然形容略有些猥瑣,但是神態可親,而且臉還有著淳樸且善意的笑容。
“哦!好!”果興阿左右看了看,笑嘻嘻的跑到了傷兵的身邊坐下,跟著的幾個警衛班戰士也裝作是傷兵的樣子,在附近找了位置坐下。
“你傷著頭了,沒事吧!”傷兵指著果興阿額頭的白布說到。
“是啊!不礙的,你傷哪了。”果興阿實際什麽事也沒有,不過大家都說是他頭的槍傷作怪,所以甜妮在他的額頭纏了條紗布,其實是個心理安慰。不過目前處於半瘋狀態,說是傷了頭了也可以。
“頭是百會穴,別大意了,他們……”傷兵對於果興阿有著特別的好感,但是剛說了兩句發現警衛班的人坐了過來,立即小心了起來,還偷偷的拉了拉果興阿的袖子。
“他們是我的病友,都是傷了這兒的!”果興阿一邊說著一邊指了指自己的頭,他已經確定這個傷兵是太平軍的降兵了,不只不認識自己還不認識警衛班,只能是新降之人。
“咱倆去那邊坐吧!別吵著他們。嘿嘿!”傷兵拉著果興阿要走,見警衛班的人回頭,還點頭哈腰的笑了笑。
“好啊!咱們去哪坐吧!”果興阿覺得傷兵沒有危險,示意警衛班不要跟著了,幾個戰士見二人走的不遠,也放任二人過去了。不過他們都把槍套的扣子悄悄地松開了,把擊錘也輕輕的搬開了。
“你要小心點,離那些老官軍遠一點,咱們剛投效過來,觸犯了他們要吃虧的。”傷兵一副關照老弟的嘴臉,摟著果興阿的肩膀在一處牆根底下坐了下來。
果興阿看了看傷兵,又看了看自己,最後看了看警衛班的人,終於弄明白為什麽傷兵拿他當自己人了。全軍下都是穿號衣的,連做飯的廚子都不例外,唯獨傷兵一身百姓服色,果興阿一身襯衫西褲。穿號衣的都是清軍,那不穿號衣的不是剛剛投降的太平軍了。
“咱們以後不也是官軍了。”果興阿笑嘻嘻的說,有種康熙碰到韋小寶的新鮮感。
“以後再說以後吧!可都是剛從戰場下來,不是一邊啊!你敢說他手的傷,一定不是從你火槍裡飛出的鉛子打的?還是仔細點吧!老弟!”傷兵一副過來人的口氣。
“那以後怎辦啊!不行,咱跑吧!”果興阿非常配合。
“別瞎說,不要命了!戰場你都跑不了,這你還能跑的了。”傷兵不敢動作太大,偷摸在背後掐了果興阿一把。
“哎呦!可一直對著他們多害怕啊!”果興阿使勁揉著自己的後腰。
“怕啥,再打一仗好了。這地方多好,我是斷了胳膊,那官軍的小郎說我得補,你猜怎麽樣?現在我天天都有骨頭湯喝。換別的地方,一個降兵還喝骨頭湯,不埋了你不錯了。現在生分點,等傷好了,咱也被編進隊伍,也穿號衣,再找長毛打一仗,都是自己人啦!”傷兵把自己的未來規劃的特別好。
“那你當初為啥當長毛啊!”果興阿順嘴問了一句。
“傻老弟,刀架在脖子,不當殺,你有辦法啊!”傷兵笑呵呵的說道。
“這這麽,官軍打長毛,長毛殺清妖,到什麽時候是個頭啊!”果興阿也是問出了心底的一個謎題。果興阿心雖然有個當軍閥的念頭,可是為了什麽當軍閥,當了軍閥又如何,則完全沒有答案。幾個月以來的廝殺,完全是為了廝殺而廝殺。
“打出一個皇帝來是頭啦!”傷兵也被剃了頭,摸著光禿禿的頭頂有些不太適應。
“現在不是有皇帝。”果興阿感覺傷兵的答案有點幼稚,還是農民起義當皇帝那一套。
“現在有兩個,打成一個的時候不打了。”傷兵開始挑虱子,不過翻了幾下官軍發的衣服,一隻虱子沒有找到。
“一個皇帝?”果興阿又感覺自己遇到了哲學家。
“和鄰裡關系差不多,大家住的近,今天你踩壞了我家兩顆苗,明天我又弄壞了你家一塊磚,偏巧咱倆誰也壓不住誰。那怎麽辦,打架唄!兩個皇帝也是一樣,不過得咱們出來拚命。等到那一天,一個打贏了,一個被打死了,那不用打了唄!”傷兵的喻深入淺出。
“鄰裡不會只有兩個人啊!”果興阿歎了口氣,過不了幾天和大清隔了幾個院子的英吉利和法蘭西,要來大清的院子裡放火了。
“都一樣,鄰裡有了摩擦,大家勢均力敵還各不相讓,那只有打。你有親戚我也有朋友,呼朋喚友單挑改群毆唄!”傷兵嬉笑著說著,果興阿卻仿佛看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
“除非哪天出現大哥,大哥最厲害誰不服滅誰,那都老實了,誰也不敢打了。皇帝們都去拜大哥了, 咱們也不用拚命打仗了。”果興阿都想給傷兵磕一個了,整個一個預言帝。
“和平要靠武力來維護,強權之下才有公平和正義。”果興阿頗為感慨。
“老弟沒走過江湖啊!”傷兵也是頗為感慨。
“像這頭髮,帝二兒子說要全留長發,大清說要扎辮子,官軍大老爺說要全剃了,你說聽誰的?”傷兵認真的看著果興阿。
“不知道!”果興阿搖了搖頭。
“現在聽大老爺的,因為大老爺管飯,今後誰拳頭大聽誰的。”哲學家開始看著天空。
空氣裡有了飯菜的味道,看天的傷兵抽了抽鼻子去喝骨頭湯了,果興阿也恢復了過來。他走出了對於黃達平的畏懼,走出了迷茫到了方向。
“諸位,果五回來了……”面對前來看望他的部下們,果興阿的臉有了人們熟悉的有點賤兮兮的笑容。摸了摸莫辛甘頭,果興阿覺得現在的頭型長發或者辮子要好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