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大業的一聲槍響,好像發令槍一樣,宣告了天津打亂的開始。其實人和動物並沒有太多的區別,既然有血腥味刺激了人們的神經,人血的盛宴就被激發出來。豐大業槍一響,聚攏在周圍的水火會會眾和混子們全都受到了刺激,刀槍棍棒齊上,眨眼之間,豐大業和他的秘書西蒙成了鬼,這次不是洋鬼,而是真正的鬼。
已經瘋狂起來的人們,放下了一切的顧忌,活生生站著的天津知縣劉傑,也和死人沒了區別,根本就沒辦法在攔住他們了。百姓們怨恨的便是洋鬼子和教堂,如今洋鬼子的大官已經伏誅,下一步就是教堂了。不用任何人招呼,打死了豐大業和西蒙之後,百姓們立刻便如潮水一樣湧向了望海樓教堂。至於打死法國領事的後果,已經鏟平教堂的後果,百姓們此刻已經無暇顧及了,他們只需要發泄心中淤積已久的怒火。
短短不到三個小時,法國駐津領事館、天主教大會堂(望海樓教堂)、聖溫辛特天主教遣使會所屬的育嬰堂(仁慈堂)及數家洋行都被搶劫和焚毀,徹底的被從中國的土地上抹除了。百姓們在搶劫和放火方面,有著無師自通的本領,做的非常的乾淨,連塊整磚都沒留給洋人。不僅僅是洋人的東西要毀掉,“無惡不作”的洋人也一個別想跑。共有二十個包括婦女在內的洋人被害,其中有十三個法國人、兩個比利時人、一個意大利人、一個愛爾蘭人還有三個俄羅斯人。除了教堂和商行之外,還有六處英美的講書堂被完全燒毀,他們也是傳播歪理邪說的地方,自然也留不得。平時仗著洋人的名頭,為禍鄉裡的三四十名中國教徒也沒跑了,被大夥揪了出來挨個放血。
遇難者們都沒有經過衙門的審判,自然不會有砍頭、槍決之類的正統刑罰,他們全部被以私刑的方式處決了。中國人講究個以牙還牙、以血還血,雖然只是風傳,但是躁動的百姓們依舊要以傳教士們對付嬰兒的方法收拾他們,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天理循環。傳說孤兒們都被傳教士挖了心肝煉丹,百姓們自然要把成擒的傳教士們開膛破肚,拿了他們的心肝祭奠亡靈。又傳說他們挖了孩童的眼睛提煉白銀,百姓們自然也要挖出他們的雙眼,讓他們永不瞑目。
出於某些不可說的理由,百姓們還將修女們一個一個地在別人面前被剝光衣服,讓她們赤身露體。之後再將修女們的身體撕裂開,挖出她們的眼珠,並且割掉她們的*。當一個人被殘害致死後,她的屍體就會被懸掛在長矛上示眾,然後再投入燃燒著的教堂裡。男人們則會在死後才剝去衣物,屍體也大多被扔進了河水裡。
百姓們已經殺紅了眼,開始的時候他們還專注於攻擊法國人,後來則對各國洋人發起了無差別攻擊,英、美、俄等國的領事館都受到了衝擊。領事館裡的人還能依托圍牆自保,外面的傳教士和商人可就抓瞎了,現在天津百姓在無差別的搜殺他們,只要被抓到就是一個死。逃亡領事館的路又不通,這些可憐人一時可就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了,他們崇信的上帝也明顯在東方不靈,根本庇護不了他們。
也是天無絕人之路,四散奔逃的洋人們,不斷的祈求著的上帝不靈,可他們還是找到了一位救世主。救世主被發現的時候,正很不禮貌的趴在牆頭上看熱鬧,手裡還端著一碗小米粥,這位神人便是北滿州駐天津商務代表松長青。松長青明顯不願意攙和這些爛事,可是洋人若是衝進北滿州商務會館尋求庇護,他們也不阻攔或是驅趕。百姓們若是強衝商務會館,則會被守衛們很不客氣的趕走,百姓們可乾不過北滿州荷槍實彈的警衛。所以北滿州商務會館,便成了遊散洋人們的避難所,回不了領事館的洋人全都往這跑。
松長青的姓氏便說明了他的身份,正經漢人只有姓宋的,哪裡會有人姓松呢!他是一個正根旗人,而且是出身固安的旗人。松長青自幼文弱,雖然也是正身旗丁,可是他根本就進不了兵營,別說打仗了,他連抓雞都費勁。照理他也就能混分糧餉,然後平平庸庸的混一輩子,根本沒有得個一官半職的機會。但是家世一般的松長青有一位好姐夫,他姐姐嫁給了北滿州元老級功臣豐升阿,而且是大房福晉,這可就給了松長青機會。多方觀照之下,松長青混過了公職人員考試,然後又托關系弄到了商務代表的官職。
商務代表可是肥缺,往上走一步便是通商大臣。北滿州外派的使節不多,很多地方都是以通商代表和商務大臣處理外交問題的,所以當上了通商代表,便等於一條腿邁進了凝心閣,幾乎可以視作準閣員。可惜松長青能力有限,肥缺要職上呆了許久,也是一點進步都沒有,鄒德歸也就是勉強知道有他這麽號人物,沒撤換了他也是給豐升阿面子。所以松長青只能各處去當代表,南洋、南美、澳大利亞、美國、上海、廣州,他都呆過,半年前才被調到天津來。松長青也是牢記了姐夫的教導,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他也不準備往上升了,就這麽混著挺好。
這次收容這些洋難民,也不是松長青有什麽遠見卓識,他只是遵守商務會館的規章制度而已。北滿州商務會館規定,難民尋求救濟者可進,滋擾無賴不可進,但是並沒有規定國籍和民族成分,所以尋求庇護的洋人們可以進來,明火執仗的百姓們不可以進來。國際影響雲雲,北滿州如何在這次事件中取利,全都不在松長青的考慮范圍內,他就是一個墨守成規的人。所以他收留了洋難民,然後又給大連主管他的鄭奇峰發了電報匯報,剩下的事情便和他沒關系了,他還得繼續喝他的粥,看他的熱鬧。
變亂結束之後,天津迅速陷入了一種奇怪的狀態中。人死了,教堂也燒了,街市上卻並沒有勝利的狂歡,天津城呈現出了一種奇怪的沉默狀態。崇厚以下的各級官府,都在思忖著自己如何編圓答對朝廷的奏章。各個水火會的鑼鼓聲、喊殺聲戛然停止,大街上立時消停了許多,商鋪關門、輪船離港,小商小販收攤,原本無法無天的混混也收斂了許多。
居住在紫竹林各國領事和洋人們心驚膽戰,紛紛緊閉門窗、躲到領事館等堅固的建築裡,並集合壯丁組織武裝自衛。只要和教堂沾邊的洋人,不管是傳教士還是神甫,還有婦女兒童都躲到了北滿州的商務會館。而且他們出了大價錢,希望松長青能再幫他們一把,弄條船送他們離開天津。但是救世主松長青,對這個事卻不怎麽積極,他還要等大連和長春的指示,他自己是一點責任也不擔的。
沉默中大家都好像沒事人一樣,只有天津英國駐華領事館的一位助理,向遠在大西洋的倫敦拍出一份緊急信函。這份書信於六天后到達上海,一周後送至香港,並立即寄往通向遠東的海底電報的終點處戴高樂角。一個月之後,電報由戴高樂角拍出,有過了兩天,此急電終於抵達倫敦。內容就一句話:“法國領事館、仁慈堂、法國的大會堂全在焚燒中,法國領事和所有修女以及另外幾名法國人全被害死!”。刹那間,整個歐洲沸騰了。而就在此刻,醞釀已久的普法戰爭剛剛爆發一周。歐陸有戰事,法國將怎樣處理中法教案?清廷又當如何應對?一下子成了全世界的焦點。
此時最冷靜的人,除了看熱鬧的松長青,便是是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看看街上稍平靜,崇厚便讓手下人趕緊買了上好的棺木收殮死者,並通知天津駐軍趕快派兵守護各國洋行。另一方面,崇厚又派人去各領事館通知,水火會和混混、百姓們已經退去,各緊要地方已經加派兵丁,絕不會再禍害各國了。第二天,崇厚又踏勘了慘案發生的現場,並親自去紫竹林各國公使館慰問。崇厚自打當了三口通商大臣,專辦洋務以來,一直被天津人詬病為“偏袒外夷,但獲得了洋人的好評”,甚至後來法國公使羅淑亞要求嚴懲天津各級官吏時,唯獨把崇厚排出在外。
打亂消弭之後,各國的反應並不一樣。在中國問題上,歷來是英法聯氣,這次也不例外。況且英國領事李蔚海年輕的妻子曾經到仁慈堂的育嬰堂裡做過義工,與那裡的嬤嬤們稔熟,這次嬤嬤們都被乾掉了,讓她既傷心又害怕,沒少在枕頭邊吹風。不過英國人又耍了滑頭,他們要先看看北滿州的態度,然後再發表意見,支持法國也只是在私下裡。
美國領事駐華已久, 早在這次慘案發生前就對法國天主教堂的做法有些嘖言,教案發生後,在向本國政府的報告中曾指出,仁慈堂用錢來收養中國棄嬰的做法,與中國人傳統思維相違,是引起事件的原因之一。其實美國人也怕了,果興阿這個大魔頭他們實在惹不起,最近國力也是每況愈下,內戰還沒打完,他們哪有閑心管閑事。
俄國領事的反應出乎大家意料,本來被殺了三個人,理應跟著法國人一同索償,但俄國領事接受了其公民系被混混誤為法國人而殺的結論,並不準備大動乾戈。至於其他幾個受害者國家愛爾蘭、意大利、比利時當時國力不勝,在中國都沒有領事館,也就相當於沒有話語權。
至於法國公使羅淑亞,本來就瞧不起中國人,對中國的反洋教情緒耿耿於懷,他曾因“四川酉陽教案”專門到總理衙門跟恭親王大吵一架。還借口四川、貴州、湖北、江西、安徽及廣東、河南、山西等省教案未結,親自帶著法國軍艦去安徽、江西、湖北等省“逐一催辦。”這次出了這麽大的事,他的反應可想而知。
而大清這邊的舉動就很奇怪了,叫囂的聲音很大,實際的作為卻很少,玄之又玄的,玩出了無數的花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