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藏四十七義士”是日本家喻戶曉的復仇故事,是江戶時期的閑人竹田出雲曾,根據真實事件創作的歌舞伎劇本《假名范本忠臣藏》,一直流傳了數百年,而且數百年來衍生出的相關的文學和戲劇作品更是不可計數。日本人普遍認為“四十七義士”為主復仇乃是武士精神的鮮明體現,對他們無不抱持著深刻的崇敬和緬懷之情。不過事件的前因後果,卻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麽簡單。
故事開始於江戶中期的元祿十四年三月,當時的東山天皇派敕使來到江戶,第五代幕府將軍德川綱吉,就派赤穗藩主淺野內匠頭長矩和吉田藩主伊達左京亮村豐擔任接待工作。為怕這兩名來自鄉下的大名失了禮數,幕府同時派遣旗本武士高家吉良上野介義央前往指點。據傳說是吉良義央索賄不成,便百般刁難淺野長矩,甚至故意教導錯誤的禮節,使長矩在眾人面前丟了醜。在十四日早晨,已經忍無可忍的淺野長矩,在廊下遇到吉良義央後,突然拔出腰佩的短刀向吉良義央頭上砍去。幸虧當時是在大庭廣眾之下,淺野長矩被眾人及時按住,義央只是受了點輕傷。
事件發生後,綱吉將軍怒發如狂,立即派人徹查了此事。按照幕府的一貫規定,不管事情的起因如何,引發事端的雙方都應受到懲處,是為“喧嘩兩成敗”。然而最終幕府卻偏袒吉良義央,只是勒令其歸家“謹慎”,對於淺野長矩卻給予了切腹、改易的最嚴厲懲罰。
幕府兵馬隨即開到了赤穗藩,深為家主所受不公待遇而憤怒感慨的赤穗藩士紛起鼓噪,要和幕府軍開戰,然而首席家老大石內藏助良雄卻采取恭順態度,約束部下,檢點財物後主動打開了城門。事後,包括大石良雄在內的赤穗藩士都變成了浪人,被迫流亡各地。
大石良雄暗中聯絡有志復仇的同僚四十六人,最終在元祿十五年,率領這些人潛入了江戶城。十二月十五日午夜,他們趁著大雪紛飛,城內各處防備松懈之機突入吉良義央的宅邸,連殺數人,並且終於砍下了義央的首級,為主家報了仇。事後,四十七義士將仇人首級供奉在淺野長矩的墳頭,然後在幕府派來的追殺人馬面前束手就縛。經過審訊,到了第二年,幕府勒令他們集體切腹——據說只有一個叫寺阪右衛門的僥幸存活了下來。
就表面上來看,這是一個感動人心且脈絡清晰的復仇故事,然而仔細研究,卻有很多不可解之處。首先就是淺野長矩為何要突然向吉良義央揮刀,真的是因為遭到了戲弄嗎?戰國時代已經結束很久了,各地藩主早都變成了匍匐在幕府腳下的溫順小貓,他如何還有如此血氣之勇,如何毫不考慮可能產生的嚴重後果呢?
德川綱吉的統治時代,是江戶幕府由盛變衰的轉折點,幕府財政捉襟見肘,被迫加大壓榨百姓和諸侯的力度。本身淺野長矩等人所擔任的接待工作就不是一樁美差,相關費用全都攤在接待人頭上,幕府不出一分一毫,卻又諸般挑剔。淺野長矩突然情緒失控的主要原因,恐怕是在幕府的重壓而非吉良義央的戲弄。他所以襲擊吉良義央,恐怕目標並非義央本人,而是義央在此接待過程中所代表的幕府的權威,在幕府廊下動手,也是一個很好的佐證。
或許正因為如此,綱吉將軍才會大怒如狂,輕饒了義央,卻一定要嚴懲長矩。據說目付多門傳太郎就曾經進諫說,按照舊例,對義央的處分不該如此之輕,對長矩的懲罰也不該如此之重,然而掌權的側用人柳澤吉保卻以將軍之命不可更改為由拒絕了。柳澤吉保一慣豪奢受賄,傾軋同僚,或許他是從義央身上看了自己的影子,所以定要置長矩於死地而後快。
事件的第二個疑點,是從赤穗藩被改易到吉良義央被殺,中間相隔了整整一年半的時間,一個簡單的復仇計劃需要謀劃那麽長時間嗎?雖然吉良義央的兒子過繼給了上杉家,成為了米澤藩的第四代藩主上杉綱憲,但是吉良義央這個親爹也就是弄到了點好處,窮困的米澤藩並沒有為他提供大規模的護衛。大石良雄近四十七名心懷忠義的亡命徒,要暗殺一個高家,似乎並不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事實上,大石良雄在離開赤穗以後,並沒有馬上研究去找吉良義央報仇,而是到處拉人情,托關系,想向幕府求情,恢復赤穗藩。但是在柳澤吉保用事的背景下,他的種種努力全都化為了泡影,這才灰心失望,被迫鋌而走險的。
在幕府和各藩都陷於嚴重財政危機的當時,除非名震天下的人物, 浪人是沒有多少機會出仕的。原本都是靠俸祿吃飯的赤穗藩士,主家被改易後變為浪人,根本毫無謀生的手段。如大石良雄之輩還能靠著一點點積蓄過活,中下級藩士則只有死路一條。與其餓死,不如復仇而死,讓名聲傳遍天下——這才是所謂“四十七義士”最直接的想法,也不必把他們過於的高尚化。
在幕府統治下,經常有諸侯遭到改易,然後便有很多武士變成浪人,淒慘度日,“忠臣藏”的故事只是比較鮮明的時代反映而已。淺野宗秀這樣的落魄藩士,都很難度日,更何況是失去了俸祿的浪人。武林唯一一家就是典型的代表,這個靠糊扇子混日子的浪人世家,一百年來幾乎就沒有吃過飽飯,雖然還保留著佩刀的身份,但是實際上過的比野狗也強不了多少。
高傲的武士們,大多有著和忠臣藏一樣的想法,他們寧可轟轟烈烈的一戰而死,也不願意在清苦中像狗一樣活著。所以為了保護本藩,二本松藩的全體武士階層都動員了起來,無論是老人、孩子、還是婦女,他們要為了他們的藩國而戰,為了守護自己生存的希望而戰。
淺野宗茂等人其實沒有這個憂慮,他們只要去了滿洲,就可以過上優越的生活,可惜武士們的心裡不只有禮儀,他們也有自己堅持的武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