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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閑人》第104章:退與進
進到廳裡,分賓主落座。杏兒終於擺脫了何瑩的魔掌,逃也似的衝入了後面。

 何瑩咂咂嘴兒,一臉的無奈和不舍,看的暗中盯著她的蘇默一陣陣咬牙。

 張悅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和徐光祚對了下目光,這才對蘇默展顏一笑,道:“哥哥,此次過來,叔父那邊有些信兒帶給哥哥。嗯,咳咳,你看要不找個地兒,小弟先把這事兒轉達了再說?”說著,眼神兒往何言兄妹那邊瞟了瞟。

 方才兩邊已經引見過了,對於一個小縣裡的富戶,放在之前,堂堂英國公府小公爺絕對是話都懶得說一句,直接就讓人給轟出去了。

 不過經了方才的一幕,看出來何言和蘇默的關系極好,這要是越過主人趕人,那可是下蘇默的面子了。可是接下來要說的話,又事關重大,而且時間也頗為急迫了,張悅也只能近乎這麽明言般的暗示了。

 蘇默一愣,隨即反應過來。若說之前或許還會掩飾掩飾,可是發現了何瑩這朵百合花,而且其還把注意打到了自己女人身上,讓他再沒了半分耐心。

 目光轉動看向何言,何言暗暗一歎,也知道自家妹子的底兒肯定是露了。先前來此的打算,如今當著這麽多外人的面兒,確實也不好再說了。

 而且,他隱隱的感覺,這兩位小公爺的忽然到來,怕是跟自己來此的原因一樣。只可惜原本該是自己這邊落的人情,如今看來是免不了要落空了。

 那位英國公小公爺話都這麽裸的亮明了,自己再不趕緊知趣兒,那可是自找難看了。

 想到這兒,不待蘇默說話,當即便主動站了起來,對著眾人環環抱拳一揖,這才對蘇默道:“訥言兄,你今日貴客遠來,言就不打擾了。正好出來時間也不短了,這便先行告辭。之前所說的那事兒,若是有需要我何家的地方,但片言隻字,我何家定一力承擔。”

 說罷,衝著蘇默點點頭,轉身拉著妹妹就走。何瑩一邊走一邊不斷回頭,眼神兒毫不掩飾的直往後堂那邊瞅。

 蘇默原本到了嘴邊的客氣挽留,頓時改了味兒。起身順勢送了出來,假笑道:“何兄高義,默心領了。抱歉抱歉,今日真是不巧。改日,改日咱們再聚,找最好的地兒,小弟做東,不醉不歸。”

 何言看著他巴不得自己立馬消失的模樣,不由的苦笑不已。搖搖頭,讓他留步,自己拉著仍在戀戀不舍的奇葩妹子頭也不回的出了大門。

 還不等走出幾步,就聽身後蘇默不迭聲的喊著關門。隨即,呯的一聲門響便緊接著傳來。

 何言無語的回頭望望,又轉頭看看一臉悻悻的妹子,想要說些什麽,終是化為一聲長歎作罷。

 打從知道自家這奇葩小妹要回來的時候就開始頭疼,就怕再鬧出什麽事兒來。

 這次來蘇默家,本想著小妹當日和蘇默頗有些不對付,應該不會跟來。

 誰知道何瑩在家一刻都呆不住,死活非要一起。何言拗不過,又早被老爹安排了應付小妹的任務,隻得勉為其難的應了。

 想想之前小妹暴露出的不過就是好行俠仗義這一點,雖說有些幼稚,但怎麽說起來也不能算是缺點,應該不會讓蘇默太過反感。

 可誰成想,事出突然,先是徐鵬舉竟然在蘇家做客,一進門就和小妹對上了;再後來,蘇默那個本不該露面的小媳婦兒韓杏兒,因為徐、張兩個小公爺的到來,竟然出來了。

 這下好了,自家小妹見不得大胸脯美女的惡習,頓時再也掩藏不住,徹底露出了狐狸尾巴。

 想想今日打從進了蘇家的前前後後,何言此刻真是欲哭無淚,無語凝噎了。

 怨蘇默?無從怨起啊。怪小妹?何言激靈靈打個冷顫,他覺得寧可去跟一百個敵人面對,也勝過面對自家這個小妹。

 這有地兒說苦去嗎?何言心中哀嚎一聲,只能是淒淒慘慘、悲悲戚戚而去了。

 不說這邊何家兄妹各自心事的離去,蘇家客廳中,待到蘇默回來重新落座,酒宴已然備好。

 在張悅的示意下,蘇默讓所有下人退下,這才看向張悅。張悅卻目光一轉,又望向徐鵬舉。

 徐鵬舉初還不覺,待到覺得不對,抬頭迎上張悅的目光,愣了一愣後隨即大怒。

 “姓張的,你什麽意思?蘇老大的事兒就是我徐鵬舉的事兒,有什麽我不能聽的?你問問我老大看,若論遠近,你姓張的莫不是還能強過本公子?”

 張悅挑了挑眉毛,面上露出一副玩味的笑容。瞄了一眼要說話的蘇默,擺手笑道:“哥哥且稍安勿躁,小弟自有分寸。”

 蘇默一皺眉,隻得將話咽下。徐鵬舉臉色發青,瞪著張悅的眼睛,隱隱有些發紅。

 “說!你說!本公子倒要聽聽,你能放出什麽屁來。”

 張悅也不惱,慢條斯理的端起杯來輕啜一口,這才悠悠的道:“徐鵬舉,你當真要聽?可別說我不提醒你啊,這事兒你要是聽了,再想要脫身可也就難了。嘿嘿,不管你再怎麽草包,可在外人眼裡,你就是代表了魏國公府啊。怎麽樣,你可想好了?”

 他這話一說,徐鵬舉心中登時咯噔一下。原先的暴怒,瞬間便如一頭冷水澆下。

 他紈絝不假,確實有點草包也不錯,但卻不代表他不知道輕重。代表魏國公府,這短短的五個字的分量可是不輕。那意味著接下來要做的事兒不單單是他徐鵬舉一個人的事兒,而是將爺爺徐俌也牽連進來了。

 而一旦將爺爺牽連進來,就代表著整個南京魏國公府,上上下下老少數百口子都綁上了。這種分量,確實不是他能擔待的。

 他臉色青紅不定,神色變幻著,半響說不出話來。

 蘇默這會兒反倒不著急了。他也想看看,這個小公爺的性子人品究竟如何。

 倘若是徐鵬舉退出,他也不會見怪,該是朋友還是朋友。只不過,也只能是做個玩得來的朋友就到頭了。

 但若是徐鵬舉真能勇於擔待,那無論外人如何評價他,無論徐鵬舉自身多麽不堪,他蘇默都將把他當做可交托性命的兄弟。

 這種考慮,他自己不好主動去做,也不會刻意去做。來自後世的名言早有說過:所謂忠誠,只是背叛的價碼不夠。

 所以刻意的去搞什麽試探考驗之類的,幾乎就是自尋煩惱。但是若通過意外的機會來檢驗一下倒是可行。至少,也能大約了解所謂的價碼的尺度不是。

 所以,這一刻,他沉默了。隻捏著酒盞把玩,也不催促,靜靜的等待著。

 他和張悅不說話,另一個徐光祚本就是個惜言如金的悶葫蘆。對場中的局面毫不理會,眼皮耷拉著,隻優雅的喝酒吃菜,看也不看一眼。

 徐鵬舉額頭上漸漸有汗沁出來了。說實話,他真的沒什麽才能。甚至在南京之時,下面的士兵都直接稱呼他為草包。

 可是,這並不妨礙他對友情的渴望。出身於公侯之家,平日裡見慣了各種爾虞我詐、相互利用。平時因著他身份的緣故,圍繞在他身邊的奉承討好、阿諛諂媚也見的多了。

 但越是這樣,他便越發渴望真正的友情。而在這些日子通過和蘇默的接觸,從開始的算計和別有心思,漸漸的轉為不知不覺的融入,直到如今的沉浸其中,享受其中。

 蘇默從不會刻意討好他,甚至對他毫不客氣。魏國公世子的身份,仿佛在蘇默眼中跟鄰居的孩子沒任何區別。

 但就是這種不客氣,這種不討好,總是透著一種平等的尊重;平平淡淡的話語,肆無忌憚的玩笑,毫無顧忌的打鬧,無一不令他沉醉。這,才是真的友情,他渴望的友情。

 沒有父母、祖父的訓斥教訓;沒有身邊屬下的期望和索取;沒有家族期盼的那無形的壓力。

 有的,只是輕松。是自由、是放飛、是歡快、是溫馨。

 他原本以為,自己可以肆意的享受這一切,再不需要去考慮自己什麽魏國公世子的身份了。他終於解脫了那份桎梏。

 但是,在這一刻,就在張悅淡淡的說出那五個字後,他驀地發現,原來一切都沒變。他生於魏國公府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必須背負的責任。

 退出,他將盡管繼續沒心沒肺的胡鬧瞎玩,不必去考慮什麽責任之類的。而付出的,就是這份意外得來的,他曾經無限渴望的友情。

 而若是不退……

 他腦中閃過爺爺、父親、母親、兄弟等等等等,無數張臉龐。選擇,原來竟是這麽殘酷。

 他糾結著,感情與理智不停的碰撞,讓他一張臉甚至都有些猙獰起來。

 漸漸的,一直以來的軟弱又再浮了上來,所謂理智,漸漸佔了上風。

 “我……”

 他慢慢抬起頭來,張口想要說話。一個話音才出口,卻不由的自己都嚇了一跳。

 那聲音是如此暗啞,仿佛如黑夜裡野獸受傷的哀嚎。目光不敢看向蘇默,只怕這一看過去,自己都將無法面對自己。

 所以,他的目光微微偏轉看向一邊,避開所有人的視線。他知道,張悅和徐光祚的眼神中,除了鄙視和輕蔑外,絕對不會再有任何成分。

 就在他將要吐出最艱難的退出兩個字的一刻,眼角余光偶然劃過仍在自斟自飲的徐光祚,猛然間一道靈光自心頭閃過。

 不對!不對!好像有什麽事兒,是自己忽略了的。究竟是什麽呢?他苦苦的思索著,努力想要抓住那一閃而逝的靈感。

 眼神無意識的轉動著, 正迎上張悅譏誚的眼神。那眼神……

 忽然間,那消逝的念頭突然明晰起來。隻短短一瞬間,他猛地省悟過來,不由的哈哈大笑起來。

 張悅的眼神中有輕蔑、有藐視、有不屑,還有譏誚。但是除了這些,還有的卻是隱藏不住的得意和篤定。

 對,就是篤定!

 篤定!他憑什麽篤定?他身份跟我一樣,誰也不比誰高。家世也是一樣,包括旁邊那個更親的堂兄弟。這兩個人,都和自己一樣,是指定的繼承人。

 他們倆從京裡迢迢而來,他們身後的長輩豈有不知道的?既然如此,那說明什麽?說明這事兒原本就是兩家早就達成一致的!

 兩位一等國公共同達至的事兒,他們敢做,自己又有什麽不敢的?

 想到這兒,他再無猶疑。原先的重重壓力,霎時間盡數消散。抬頭定定的望向張悅,眼神中滿是堅定,再無半分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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