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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閑人》第五百三十六章:左右為難
後世一說起大草原,每個人腦海中都會不約而同的想起一句詩:風吹草地見牛羊。相配套的自然是天高朗闊、一望無際的蔥翠之海。

 然而這完全是個誤區,真正的草原並不是那麽美麗,至少在很大一部分不是。

 真實的情況是,絕大多數的地表都只有淺淺一層的斑駁草皮,疏疏落落的顯露著砂石和黃土。尤其是在寒冷的冬季,這種情況更是嚴重。遠看還好一些,但是只要湊近去看,簡直如同人生了個癩痢頭一般難看。

 這也是遊牧民族為什麽總是在不斷的遷移,每每提起都是說逐水草而居的原因。其中一個“逐”字,道盡了其中真意。

 而所謂水草豐美之地,往往都是修養積蓄很久才會出現。或東邊或南邊,仰仗著古時人口遠不如後世那恐怖的數量,總算是讓大自然能得以恢復。

 而能得享這種最好水草地的,卻都是實力最強大的部族。這也便就形成了草原上部落依附的格局原因。正如蒙古王庭這裡,從和林往東,一直延綿到忽而忽失溫一帶,向來便作為蒙古汗王駐蹕之處。

 哪怕是在初春,乍暖還寒的時節,蒙古王庭所擁有的草場也依然能從浮雪下,顯露那豐腴甘美的嫩草,使得附近的牧民們歡歌讚歎,感謝長生天的恩賜。

 尤其是近來老天爺難得的好心情,總是露出一副晴朗的笑臉,王庭附近的放牧人便也漸漸多了起來。

 經過了一個冬季的貓冬,人們紛紛驅趕著捱過了寒冷,瘦的皮包骨的牛羊出來就食,放眼看去,羊群東一簇西一團的,如同天上的雲朵落在了地上,倒也頗有幾分“風吹草地見牛羊”的祥和氣氛。

 然而今日這種祥和,忽然在遠處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中,被徹底踏碎了。

 馬蹄聲來自一幫衣衫襤褸的騎士,個個都是渾身血跡狼狽,滿面倉皇之色。奔過牧民們身邊之際,完全不理會他們震驚的神色,一路直往王庭中央的金色大帳而去。

 “長生天啊,這……這難道是要打仗了嗎?”

 “是誰?是誰讓我蒙古勇士如此狼狽?蒼狼的子孫怎麽會落魄至此?”

 “……唉,好日子看樣又要到頭了。”

 牧民們紛紛議論著,青壯們摩拳擦掌,眼中滿是狂熱熱切的神色。他們總是渴望著戰爭,渴望著建功立業,像他們的祖先那樣,縱橫四海,橫掃八荒;

 但是年紀大的老人們,卻滿臉沉重,唯有苦澀的歎息飄起。經歷了歲月的沉積後,讓他們更加看透生命的意義。他們不會像年輕人那樣無知無畏,他們更清楚,在這個殘酷的世上生存,是何等的艱難。

 王帳一側的一處土山上,一道火紅的身影驀地一震,隨即翻身躍上一匹同樣全身火紅的駿馬,輕叱一聲,也朝著王庭急速奔去。

 圖魯勒圖已經回來好多天了,當日羅刹人主營一戰後,她和大王子博羅特分開,隨著科爾沁部而走。本想著或許能再次邂逅蘇默,但可惜天不從人願,終是一無所得。直到回到了王庭汗帳,也總是怏怏不樂,再沒了往日的歡快。

 而也正是那日,眾人這才發覺了阿魯爾的失蹤。阿魯爾的祖父,阿哈刺忽知院、左帳王驚怒不已,要求達延汗立即發兵救援,卻被達延汗強力壓下。由此,左帳王憤恨不已,連帶著對圖魯勒圖也記恨上了。

 老家夥認為,自己孫兒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場,全是因為追求圖魯勒圖不得所致。尤其是其他幾個蒙古小王公說起一路上的遭遇,隱隱暗指圖魯勒圖傾心大明欽差副使蘇默,偏心偏幫,終使得有此結果。這讓左帳王更是恨恨不已。也由此使得王庭內部暗流湧蕩。

 不過其時好在正值博羅特大破羅刹南方軍團的大勝之威下,左右勸說,或許阿魯爾是跟著大王子追擊潰敵去了,這才將此事最終壓下。

 然而圖魯勒圖卻是隱隱擔憂,總覺得會有什麽不好的事兒發生。又加上始終不得見蘇默,心情愈發鬱鬱。連日來,便總是獨立於山崗之上,隻盼著能忽有一日,那狠心的情郎能出現在面前。

 可是今日,那突兀出現的一隊潰兵,終於讓圖魯勒圖的擔憂更加了三分。哪還顧得上規矩,當即便打馬闖入大帳。

 剛剛到了大帳之外,不等進門便聽到裡面放聲大哭,不由的心中頓時一沉。

 勉強壓住心中恐慌,挑簾走入,目光在幾個跪在中間的漢子身上一轉,這才看上首端坐,正面色陰沉如水的達延汗請安。

 達延汗勉強露出個笑臉,抬了抬手將她招了過去,溫和道:“勒圖兒,怎不去唱歌玩耍,來尋父汗可有什麽事兒嗎?”

 圖魯勒圖孺慕的抱了抱達延汗,卻轉頭看向跪著的那幾人,蹙眉道:“父汗莫要當我還是小孩子,孩兒可也是曾千裡殺敵過的了。這些可是大王兄的部下?為何在此哭泣?大王兄呢,何時可以回來?”

 達延汗面色一變,正待編個話兒岔開,圖魯勒圖卻似隱有所覺,美眸轉向那幾人喝道:“我聽說勇敢的戰士只會流血,從來不會流淚,是什麽事情竟然讓你們不顧勇士的尊嚴,像個懦弱的羊羔一樣可憐?”

 低下幾人不由大為羞愧,相互看看,帶頭那個雙眼神色複雜的看向圖魯勒圖,咬牙道:“別吉說的是,我們不該哭泣,只是心憂主上,情不自禁。”

 圖魯勒圖臉色一變,急急道:“我大王兄怎了?你們心憂什麽?大王兄現在何處?”

 她一連三個問題問出,那幾人卻臉現冷笑,仍是那帶頭的漢子昂然道:“別吉這卻錯了,咱們不是大台吉的部下,而是二王子的屬下。大台吉現在何處,現在又如何卻是不知的。”

 圖魯勒圖一愣,心驚道:“二王兄?二王兄又怎了?他現在哪裡?”

 那人不由的眼圈又紅了起來,這次卻拚命忍住,咬牙道:“好叫別吉知曉,主上這次卻是被別吉的心上人害死了。那明人使者蘇默,連番耍弄奸計,挑釁主上,誘使主上追擊於他。卻在堆塔爾河畔設伏,利用晚間天色不明之際,以火炮伏兵大敗我方。如今主上所部盡潰,主上自己也下落不明,怕是……怕是已然被那明狗所害。我等死戰得脫,卻遍尋主上不得,左右無計,這才隻得返回向大汗稟報。但望大汗為我等做主,盡圖明狗使團,為我主上血恨報仇!可……可……”他說到這兒,眼神兒瞄了瞄上首默默不語的達延汗,臉上露出憤懣之意,終是又流下淚來。

 圖魯勒圖一顆心砰砰的跳了起來,萬萬沒想到,自己想茲念茲的那人,卻在此刻終於得到了消息。

 只是這個消息卻是如此殘酷,他不聲不響的離開了自己,竟然跑去和二哥為難起來,還打敗了二哥,讓二哥至今生死不知。這……這可如何是好?

 她本不過十六歲的年紀,正直情竇初開的年紀。與蘇默一番相遇,一路上被蘇默那別具一格的風采吸引,終於無可挽回的陷入情網。

 而眼下,這情郎竟然與自己至親之人起了齷齪,頓時讓小姑娘左右為難,手足無措起來。一顆芳心之中,又是委屈又是擔憂。既擔憂兩人感情的走向,又擔憂二哥的安危,一時間就此癡在了當地,便如失了魂魄也似。

 達延汗看的心疼至極,他總共有十一個兒子,但是女兒卻唯有圖魯勒圖一個,平日裡最是疼愛寵溺。如今眼見女兒這失魂落魄的模樣,連忙將其攬了過來,低聲安撫不已。

 這幾人方才所報,他當時聽過也是憤怒不已。只是這些蠢貨要自己去屠戮大明使團,自己豈能跟他們一般愚蠢,真去做那種蠢事?大明使團代表了大明朝廷,自己真要那樣做了,便是逼著大明跟蒙古開戰了。

 對於大明,他雖然不怕,但卻也不無忌憚。他深深的知道,大明與草原上別的部落不同,那個民族如今看似疲弱,但是真要逼迫過急,一旦將其激發出潛力,爆發出來的力量絕不是蒙古所能承受的。否則的話,數十年前,土木堡一役,他也不會最終虎頭蛇尾,只收受了些利益便放過了大明皇帝。

 針對大明,他暗暗制定的國策,其實是把自己定位在一個吸食者上。以大明的富有來給養蒙古,溫水煮青蛙,慢慢的、一點一點的蠶食這個龐然大物。只有到了將其徹底吸乾挖空之後,才會考慮發出一擊必殺,再複昔日先祖的榮耀。

 但這一番心思卻不必跟這些底下的人多說,更不用說此刻正值蒙古欲要利用大明的外部壓力,來促使蒙古統一大業的關鍵時刻。他又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兒子,就去屠殺大明使團,跟大明開戰呢?

 更不用說,大明使團是大明使團,蘇默是蘇默,這完全是兩回事兒。即便蘇默頂著一個欽差副使的名頭,但是以他的地位和智慧,又如何不知道蘇默這個欽差副使如何來的?

 不過一個幸臣,即便要報復,大可去殺了便是。但是屠殺大明使團這種事兒,卻是根本行不通的。 這幾個沒腦子的蠢貨,完全不懂政治,卻因為自己不肯答應,就在這兒擦天抹淚的,還引得心愛的女兒著急難過,真真該死至極。

 這麽想著,卻也不便當著圖魯勒圖的面兒發作。而且身為一個父親,他自然也能看出來女兒對那個蘇默的感情。但還是那句話,一碼歸一碼。閨女喜歡,便可以讓那混蛋害自己兒子嗎?更何況,一個南人,竟敢勾引自己的寶貝女兒,真是狗膽包天、該死至極!

 也罷,這次便借此事宰了那小狗便是,想來大明皇帝也不會為了個幸臣跟自己發難。最多自己到時候裝糊塗,隻推說大明使團就在自己王庭做客,根本不知道那蘇默的身份就是。

 至於女兒,不過是小孩子一時好奇,只要過些時日,什麽喜歡感情的,自然會慢慢遺忘。到時候再擇一英俊勇敢之士配之,就不信天下除了那小狗外再沒好男兒了。

 這麽想著,招呼人進來將渾渾噩噩的圖魯勒圖領了下去,這才轉身怒視了那幾人一眼,隨即傳下令去,撥一個萬人隊,一路往堆塔爾河搜尋。若遇上那蘇默,不必多問,立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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