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的刀刃直挺挺刺向姚艾。
姚艾捂住腦袋,臉色蒼白,死命的尖叫:“啊!”
她的身體,一動不動,像是一個被嚇呆的,弱不禁風的小女孩。
手持匕首的人似乎也被那聲尖叫嚇住了,手腕一抖,匕首在已經頂到姚艾胸口時,“啪”的一聲掉落地面。
手持匕首的是一個中年女人,短發,藍色褲子,藍底白花上衣,中等身材,幾乎和姚艾一樣高,面部表情看似驚恐,但眼底相當鎮定和機警。
“你是誰?”中年女人沉聲質問。
“我是來、來賣頭花脂粉的,林、林姑娘讓我上來、上來找王嬸的。”姚艾剛才的被嚇呆在解除生命危險之後,變成渾身顫抖,她的牙齒根本不聽自己指揮,回答婦女質問時,得得得的上下打架。
“找王嬸的?你認識王嬸麽?”中年婦女繼續問,那架勢和意味更像是審訊。
“不認識,我剛才麻煩一個姓馮的大嬸去找了。”姚艾蒼白的臉上逐漸恢復血色,額頭冒出的冷汗被穿透窗戶的陽光照得晶瑩剔透。
她的戲,演的異常逼真,毫無破綻。
“我就是王嬸,我沒見到馮老婆子,走進房間突然見到你,我以為是小偷呢,對不住了。走吧,去找林姑娘。”王嬸巧口如簧,三言兩語抹去了自己持刀行凶的險惡用心。
“走,走。”姚艾長出一口氣,急迫的往外走。
她剛開始還走了兩步,剩下的都是用跑。
不過,她還沒跑出房間,就被從外面湧進來的人堵在門內。
林曼第一個衝進來,驚奇的問:“怎麽了?誰叫的?”
他們顯然是被姚艾剛才驚人的叫喊吸引過來的。
小桃紅本著有熱鬧不看白不看的的原則,擠在林曼身邊,幾乎低了林曼快要一頭的個子,並不因為缺少高度失去她挑弄是非的能量。
“姑娘,是不是有人嚇唬你了?”她平常就看不慣王嬸母雞保護小雞一樣保護林曼的樣子。
其實,不是看不慣,而是嫉妒,發自骨頭縫裡得嫉妒。
整個怡紅樓,沒人保護她。
不公平。
“她,她拿著一把刀要殺我。”姚艾敏銳捕捉到小桃紅眼神中的不懷好意。
嫉妒的女人很可怕。
小桃紅果然像姚艾想象的那樣,蹦著跳著的叫喊:“看看吧,這對主仆都是一個德性,什麽時候怡紅樓竟成了砍砍殺殺的地方了。”
她剛剛挨過的嘴巴不能白挨,有仇不報非女子。
“什麽叫砍砍殺殺的?我進房間的時候她就在裡面,行動詭異,害怕是來偷東西的小偷,我才拿了一把匕首,是為了保護我自己的安全。”王嬸在眾人面前為自己辯解。
“為了你的安全?王嬸,你需要安全麽?我怎麽覺得你的膽子賊大呢?”小桃紅洋洋得意,說話的嗓門越來越高。
跟在她後面的趙公子充當了捧哏的角色,故意問:“怎麽膽大了?”
“你們還不知道啊,有一天大清早我拉肚子,剛從茅房裡面出來,就見王嬸神神秘秘的拎著籃子出門,我當時腦門一熱,腳丫子就跟著出去了,本以為她是買菜去了,誰知道人家在街角賣包子那裡買了一籃子的包子,大老遠的跑到電廠門口去買,還趁著沒人和一個五大三粗的胖男人交頭接耳嘀咕半天,看來王嬸跟著林姑娘學到正經的了,思春了。”
趙少爺繼續往大火裡面澆油:“哎,不就是個男人麽,早說啊,這怡紅樓別的沒有,還就男人多,回頭我給她帶一個過來,保準年紀相當、模樣周正,有錢有勢,比電廠什麽的強百倍。
”兩人一唱一和之間,電廠兩個字叫的更加響亮。
“你胡說!”王嬸先是看了一眼林曼,馬上反駁。
“我胡說?我今天就給你找出證據來證死你,小鳳。”小桃紅叫到。
小鳳,是伺候她的小丫頭。
“姑娘,”小鳳在旁邊答應。
“你去,把王嬸每天拎著的那個籃子給我拿來。我看見好幾次她出去,算算今早也是那個日子,如果籃子裡有包子的味道證明我沒有撒謊,如果沒有,怎麽懲罰我我都認了。”
“打狗還要看著人呢,我倒看看誰敢!”林曼插著腰,攔住小鳳的去路。
小鳳面帶怯意,往後退了一步。
小桃紅挺著胖乎乎的胸脯站到林曼前面,潑婦式的叫喚:“護短啊,有本事讓大家都看看,到底是我說謊,還是你林曼養了一個老不正經的東西。”
女人的胡攪蠻纏最難破解。
就在林曼和王嬸的注意力被小桃紅吸引時,小鳳衝著和自己關系最好的另外一個丫頭小蘭使了一個眼色,小蘭悄悄擠出人群。
她明白小蘭的意思,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小蘭徑直去了王嬸的屋子,在門後找到那個籃子,湊到鼻子邊一聞,真的帶著淡淡的肉包子味道。
她得意一笑,帶著籃子回到林曼的屋子裡。
不過,小蘭多了一個心眼,她沒出面交出籃子,而是在人群後面扔出籃子,扔到屋子中間的空地上。
物證憑空出現,王嬸第一個搶到籃子。
人們的注意力馬上又被王嬸吸引,竟然沒人追究這個籃子是怎麽出現的。
王嬸把籃子藏在背後,卻被怡紅樓圍觀的人逼得進退兩難,都嚷嚷著讓她交出籃子。
門外,姓馮的中年婦女使勁往裡面擠。
她剛才下樓出去買了一點東西,回來後聽說了發生的事。
當她擠進人群後,被姚艾一把抓住。
姚艾責怪道:“馮媽媽,都怪你。”
姓馮的女人不滿的撇了一眼姚艾:“姑娘,說話要有良心,這關我什麽事?”
姚艾跺腳:“我請你去叫王嬸,你要是叫來王嬸什麽事都沒有了。”
這句話,讓馮媽暴跳如雷,指著姚艾訓斥:“我說你的良心被狗吃了?王嬸要不是我叫的她會來?”
姚艾立刻委屈的想哭,兩個大眼珠裡充盈著濕氣,她指著王嬸質問:“王嬸,你們到底誰在說謊?”
然後又面向馮媽求證:“王嬸進了屋子就拿著匕首要殺我,我說請您去叫她的,她說您根本沒去。”
姚艾說完這句話,輪到馮媽上躥下跳了。
她一把拉住王嬸,虎著老臉冷聲問:“我真的沒叫你來?”
王嬸一個勁的衝她使眼色,示意她先別追究。
偏偏馮媽是個愛面子的要強女人,最怕別人當眾說她不守約定。
“你說啊,”馮媽不依不饒。
王嬸冷冷的回答:“你本來就沒叫我,否則我怎麽會拿刀刺她。”
這句話成功惹惱了馮媽這個馬蜂窩。
她眼珠轉轉著,衝著王嬸又蹦又跳。
誰知,這一切都是聲東擊西的假動作。
她的真正目的,是王嬸身後的籃子。
久處怡紅樓的人,個個眼珠賊精。馮媽雖然不知道籃子的用處,但她知道王嬸的軟肋是這個。
就在她左手在王嬸眼前呼啦的時候,略微顯胖的身體靈活轉動,乾坤大挪移般從右面轉到王嬸身後,一把奪過籃子。
馮媽沒有任何耽誤,直接把籃子扔到人群裡。
“肉包子的味道。”第一個搶住籃子的人聞過後喊出聲。
隨後,這個籃子像擊鼓傳花一樣,在圍觀人手裡傳遞著。
每傳出一個人,肯定換來一聲肯定:“是肉包子的味道,沒錯”
圍觀人秉承不怕事情鬧大,就怕事情鬧不大的原則,在一聲聲坐實籃子裡面真有包子味道的同時,開始添油加醋描述王嬸和電廠男人見面的故事。
從兩人可能在路邊一見鍾情,到王嬸為愛不惜變身賣包子大嬸。在繪聲繪色的描述中,王嬸變成了人盡可夫的人。
林曼的眼珠變得越來越陰冷,不僅對怡紅樓的姐妹,就連看向王嬸的目光也變得冷酷無情。
“滾!”她衝王嬸下令。
王嬸衝著林曼鞠了一躬,推開人群衝出怡紅樓。
她步履匆匆,加上滿身怒氣與怨氣,根本沒有發現自己後面跟上了一個尾巴。
宋凱第二次看見王嬸,不由自主又跟上了她。
這一次,王嬸直奔三省書齋,敲開門後根本沒有解釋,直接關門進屋。
宋凱喜出望外,幼莘和林曼果然有關系。
幼莘接到手下浪人稟報,立刻在書房召見王嬸。
“怎麽回事?”幼莘身穿月白色和服,長長的秀發沒有扎,全都披散在背後。
“我今天早晨去見潘磊,被人發現了。”王嬸跪在地下,誠惶誠恐的回答。
“蠢貨,”幼莘蔑視的看著跪在眼前的王嬸,語氣雖輕,卻威嚴無比。
“林曼的身份暴露了麽?”幼莘繼續問。
“沒有,就是我,他們知道我和潘磊見面的事,只是以為他是我的相好,別的並不知道。”王嬸連忙解釋。
“哼!現在不知道難道以後就不可能知道了麽?”幼莘端起一杯茶,冷笑問道。
“我錯了。”王嬸羞愧難當。
“錯了?既然錯了你該知道怎麽辦吧?”幼莘溫柔的說。
“嗨!”王嬸趴在地上。
第二天清晨,怡紅樓前躺著一具女人的死屍,是王嬸。
她的右手,緊緊捏著一張紙。
林曼被人叫出院子,蹲在王嬸屍體邊,從她手裡抽出那張紙。
紙上,是王嬸寫下的遺書:“林姑娘,我對不起你,偷了你的東西在外面偷偷養了漢子,還想嫁禍給那個買東西的小姑娘,東窗事發,我沒有臉面再活下去,只能以死謝罪,萬望林姑娘保重,來世報答姑娘的恩情。王秀蘭絕筆。”
趴在林曼背後跟著一起看遺書的,還有怡紅樓別的人。
看完遺書,不僅沒有對王秀蘭王嬸的同情,反而扯著嗓門衝著院子裡幸災樂禍的喊:“小桃紅,快出來看看,王嬸真的不是個好東西,她在外面養漢子了。”
這個消息,迅速傳遍怡紅樓。
每天接客的女人們津津樂道的傳播王嬸養漢的緋聞,全都忘了她們自己是幹什麽的。
林曼沒替王嬸收屍,而是借著丟臉的名義躲出怡紅樓。
她第一次踏進三省書齋的大門。
“你怎麽能來這裡?”幼莘拍案震怒。
“小野惠子為什麽會死?”林曼滿眼含淚。
小野惠子,中文名字王秀蘭,人稱王嬸。
“一個什麽事也乾不好的人,要她沒用。”
“她是我的親嬸嬸,鶴田醬。”林曼哭著說。
本名鶴田小百合的幼莘無動於衷,淡然喝著茶。
等了一會,她突然猙獰著臉,衝著林曼發飆:“就是因為小野惠子的疏忽大意,導致我們精心組建的情報網出現漏洞。即便是你,麻生香子醬,要是也被特務處或者地下黨發現,你照樣也得死,一切對大日本帝國沒用的人,都得死,明白麽?”
“嗨!我明白。不過為什麽不能讓我嬸嬸離開這裡呢?”麻生香子不甘心。
鶴田小百合陰森的笑:“離開?她離開後會發生什麽事,難道你猜不到麽?”
麻生香子沉默不語。
她猜得到。
小野惠子離開後,下一個被跟蹤的就會是潘磊和她自己。
潘磊好說,金錢收買的漢奸,不管是她下手還是被對方殺掉都無所謂。
但是自己除了死或者離開這裡,別無他法。
那樣一來,圍繞電廠設的局自損一半。
城外十一個死去的浪人就白白送死了。
她的自尊心不容許她這樣做。
“嗨,我明白了。”麻生香子在最短時間內擺正了自己的心態。
效忠天皇是大和民族每一個子民的榮光。
小野惠子,死的值得。
鶴田小百合閉上眼睛,沉默片刻,突然睜開眼,問:“小桃紅是哪方面的人?”
麻生香子回答:“怡紅樓裡的一個妓、女,不屬於任何一方,絕對沒有問題。”
關於小桃紅,她敢打包票,就是一個低俗、無知的妓、女。
“賣化妝品的那個女人呢?”鶴田小百合繼續問。
“怡紅樓每天都有來賣化妝品的,這個女人很正常,而且是我讓她上樓找惠子嬸嬸的。”麻生香子回答。
“不對,不對。”鶴田小百合不停的拍著桌子,狂躁的說:“肯定是我們的計劃被哪方面洞悉了,否則不可能這麽多的巧合湊在一起,你馬上回去,把你房間裡該銷毀的東西全部銷毀,任何可疑的地方都不能有,以防萬一。”
“嗨,”麻生香子匍匐在地,回答。
王嬸在怡紅樓門口自殺的事情,很快經由宋凱傳到曾雲峰耳朵裡。
姚艾也把她在林曼梳妝台抽屜裡發現的秘密告訴給曾雲峰。
曾雲峰問宋凱:“林曼現在在哪裡?”
宋凱回答:“去了三省書齋。”
曾雲峰不假思索,吩咐宋凱:“你馬上找人去三省書齋,一定要阻止林曼回怡紅樓的速度。
“好。”宋凱跑出曾雲峰家。
“你化妝,立刻去怡紅樓等著咱們的人。”曾雲峰交代姚艾。
“是。”
剩下的事,曾雲峰想起一句戲詞,山人自有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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