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本同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時,嶽玲玲還在低頭給田春華處理傷口。
手腳麻利並沒能阻止她的嘴同樣麻利,像隻嘰嘰喳喳的麻雀,把聽來的花邊新聞、小道消息什麽的,一個一個的全說一遍,聽的田春華舒展了眉頭,聽的張本同那麽嚴肅的一個大男人忍不住都想跟著笑。
這種女孩,沒心沒肺,嘴上沒門,什麽都說,不分場合,像個傻大姐。
嶽玲玲弄好一切,拿著自己的東西往外走,當她走到門口時,想起什麽似的,又扭頭說了一句:“對啦,醫生讓給各位長官報告一聲,萬事多加小心,提防共黨搞破壞。”
說完這句話,嶽玲玲蹬蹬蹬的走了。
張本同伸出食指,不停的點點著:“這種護士,真八婆。怎麽樣,煩不煩?”
田春華靦腆的笑了笑:“還好,還好。”
他走到病床前,看了一眼田春華已經包扎好的傷口:“快好了吧?”
話音之外,眼角迅速掃了一眼剛才掉在床上的書,《飛行機械原理》,外國翻譯的。
田春華拙劣的動了一下,蓋著肚子的薄被一腳被掀起,擋住了那本書:“傷口長得挺好,過幾天就能拆線了。”
張本同心中冷笑,傻子。
拆了線,你又該被帶走了。
“行了,好好休息,我走了,老弟沒事到我屋裡坐坐,兄弟們加深一下感情。”張本同告辭。
“好好,那不送了。”田春華還是木訥的不得了。
這種人,到哪都是書呆子。
說起來就特麽的惱火。
亂世之秋,陸軍沒有空軍吃香,連他一個參謀長都被臨時用來監視、保護這種窩囊廢,他能上哪裡說理去?
張本同出了田春華的屋子,繼續靠著走廊的欄杆抽煙。
門診大樓出現共黨,跟這裡有沒有關系?
假如有的話,是不是黃益民?
對了,剛才那個傻大妞隨口一句話說得對,窗戶是目前唯一的漏洞。
張本同回到自己房間的窗戶邊向外看,那個撿破爛的男人還在。
陸軍醫院雖然收治一些外面的人,基本上都是和內部有關聯的人才能進來,這種地方,即便有收破爛的,也是內部打雜乾的。
他們的地盤,絕不允許外面人侵佔。
有破爛撿撿,沒有的話,早就回他們的住處躲太陽了,不可能一直守在樓下。
除非,他聽命於這個樓上的某個人。
張本同眼前一亮,嘴角露出一個奸笑,他揪住了一團亂麻最外面的頭。
此後,他一整天沒有出門,重點查看樓下那個人的行動規律。
比如什麽時候消失,什麽時候在樓下晃動,晃動的區域在以哪片為主。
大半天過去,張本同心裡大概有了一個數。
明天再觀察一天,估計就能弄清他的規律了。
第二天,張本同還是屋裡屋外的轉悠,醫生給他說過,他的身體沒事最好少抽煙,適當運動。
張本同每聽到一次醫生的話,心裡都會惡狠狠的罵一通:“說的是屁話!勞資為黨國賣命,弄得一身傷痛,抽個煙就是為了在煙霧繚繞中尋找一份麻醉和快樂!”
他的煙,是特製的,裡面含有些許嗎、啡成分,在身體因為傷口疼痛時起到緩解作用。
醫生走後,他又開始在走廊上轉悠。
適當運動,這個建議他接受。
更何況,他不僅僅是為了運動。
正在抽煙,樓梯口走過來一個臉戴口罩、身穿護士服的女子,看她來的方向,就是頂頭的幾個病房。
女護士經過自己,繼續朝前走。
張本同打量她的背影,
不太熟悉。女護士走進田春華的病房,從手裡的托盤裡拿起一個小盒子:“吃藥了。”
田春華放下書,面帶疑惑:“我的藥已經吃了。”
女護士解釋:“醫生增加了一些藥量,改善你的精神緊張和睡眠,一天一次。”
“啊。”田春華老實答應後,伸手接住藥,倒進嘴裡,在女護士的注視下,拿起床頭一杯水,仰頭喝了一口,衝著藥片全都咽進肚子裡。
女護士悄無聲息走出來,準備離開。
經過張本同身邊時,他向側面踉蹌一步,伸手拽住女護士的胳膊:“喂,我頭暈,你給我看看怎麽回事?”
他的身體靠在女護士身上,讓她寸步難行。
女護士抬眼看他,眼部以下被口罩遮蓋得嚴嚴的,眼部以上被劉海全都擋住,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神,忽地一下閃過一絲緊張後,馬上變成了戒備。
她很順從、很聽話,一聲不吭,扶著張本同回到他的病房,把他放倒在床上。
是個老奸巨猾的角色。
張本同依據自己閱人無數的經驗,得出答案。
女護士右手拇指食指分開張本同的眼皮看了一下,又在他的肩膀頭左右兩面使勁捏了幾下肌肉。
然後,拿腔拿調的說:“參謀長麻煩您站起來,平舉雙臂向前直走。”
張本同照辦。
“再走回來。”女護士說。
張本同又照辦,順利的走了一個來回。
“好了,您躺好休息吧,眼珠沒有快慢相間的不自主顫動,平衡性較好,排除內耳膜迷路積水。您的背部肌肉緊繃僵硬,伴有頭暈,應該是頸椎的問題,沒有好辦法,多休息,多活動雙臂和脖子。”
張本同眼珠眯縫著,嘴裡不停的“啊、啊,好、好。”的答應著,暈厥的病症還在持續。
他的大腦,清醒異常。
女護士的按摩指法、觸及的穴位、診斷的辦法、回答的專業程度,熟練、到位。
尤其是身上那種渾然天成、肆意流淌的成熟、自如的氣質,絕非一個女護士所能擁有的。
“小姐貴姓?等我病好了好好謝你。”張本同難受的問。
“參謀長客氣,應該的,告辭。”女護士根本不接招,急匆匆走出病房。
“哼!”張本同嗖的一下坐起,靠著床頭,掏出一支煙點燃。
在嫋嫋升騰的青煙中,他的眼珠慢慢眯起來。
這個自稱女護士的女人是誰?哪方面的?共黨的麽?
來之前,上海特務站站長專門請他吃飯,他的上司、軍長作陪。
軍長指著站長說:“老張,這是我的同鄉兼學弟,他有一個可以立功的好機會,我給你爭取來了,你可要好好利用啊。”
就這樣,從上海站釋放出來的黃益民,神不知鬼不覺被安插進他們這支隊伍裡,一來養傷,二來躲開上海地下黨對他的追蹤和轉移。
“NND,洛邑地下黨怎麽這麽快就查到他的下落了呢?”張本同煩躁。
他下了床,在屋子內來回轉圈圈。
走了一陣,習慣性走到窗前,彎腰趴在窗台上,伸出一點點的頭,向樓下看。
就在這時,他發現從三樓的某個窗戶飛出去一個類似小圓球的東西,弧線形下落。
下面那個撿垃圾的男人,眼睛一直盯著落下去的東西。確定落地地點之後,等了將近十分鍾,才拿著身邊的袋子走過去。
他首先撿起的是一張被揉皺的報紙、一個空煙盒,最後,他的手伸向那個從樓下拋下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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