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被抓進特務處後還能眼珠嘰裡咕嚕亂轉,骨子裡散發著狡詐和輕視的男人,要麽已經把自己置於死地,什麽都不在乎;要麽他有靠山或權勢,足以睥睨天下。
看他的模樣,只有第一種的可能。
“不招麽?”陳廣海晃動著膀子,兩條眉毛跳動著,手裡通紅的烙鐵已經逼近那個男人的胸口,炙熱的氣焰撩撥著肌膚和神經,激發出一個男人最後的力量。
“你們到底讓我招什麽?”那個男人轉而又哆嗦起來。
他在為自己爭取時間,夜色讀出了他的內心。
“招什麽?”陳廣海一愣。
自己剛才沒說?
“你去豫園幹什麽?”陳廣海手拿的烙鐵自然而然下垂,他麻痹了。
就在這時,夜色一個箭步竄過去,胳膊前伸,手掌捏住男人低下的頭。
晚了。
男人的嘴角被扎出一個紅印。
他第一顆衣服扣子上,有個獨特的造型,凸出來的一個小尖尖,平常整體看著像鳥嘴。
幾秒功夫,被扎破的地方,發黑,流出了黑水。
他的五官,同時開始向外出血,掩蓋住了被扎的部位。
他捏著他的下巴,問:“你認識的人,是男人還是女人?”
問話的時候,夜色沒看他的嘴,而是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人,在聽到他認可或者感興趣的、或者恐懼的字眼時,瞳孔會有本能的反應。
夜色的問話,陳廣海覺得好笑。
男人怎麽樣?女人又這樣?
是男人的話,夜色能把全洛邑的人抓起來?
反之亦然。
然而,等被審訊男人閉上眼睛的時候,陳廣海才後知後覺意識到問題。
“死了?nnd他死了?”陳廣海手裡的烙鐵砰的一聲落在地面,情急之下他跑向男人屍體是腳尖蹭了一下火紅的烙鐵,疼的他尖叫一聲,蹦跳好多下。
他被夜色的腦袋擋住,根本沒看清男人zì shā的過程,其他在審訊室內的人,也沒看清。
所有人按照常規的想法,死的人是咬自己的衣領子了。
沒人注意他嘴唇上的一個小小傷口。
“他說了沒?”陳廣海急頭白臉問出第二個問題。
夜色搖頭。
周圍其他的人哈哈大笑:“陳頭,你被騙了,這個東西也真狡猾,一個字沒說,還順順利利、舒舒服服的死了,便宜他了。”
在特務處的審訊室內,能很快的死是一種格外的幸福。
所有人都沒發現,只有夜色在他死之前的眼珠中,看到他對女人兩個字產生了反應。
夜色貼近他,扯開上衣裡裡外外搜查一邊。
沒有任何收獲,所有衣服兜裡乾乾淨淨,沒裝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不過,夜色在扯開他貼身背心後,在胸前的皮膚上發現兩排隱約的齒痕。
他假裝沒有看見,掩上死人的衣服,站直身軀。
陳廣海站在夜色身邊,好像他才是處長似的盯著夜色檢查完。
夜色空手離開屍體,他看的清清楚楚。
“nnd,什麽也沒有。”陳廣海垂頭喪氣。
他怒視另外兩個嫌疑人,輪番揪住他們的衣領子,一口氣扇了十幾個嘴巴子,氣呼呼的質問:“你們說不說?”
那兩個人扯著喉嚨哭喊著:“我們什麽也沒乾,他給了我倆每人五百法幣,讓我們跟他走一趟,說是帶個不聽話的親戚回家,我倆剛到那裡就被你們抓回來了。”
“他叫什麽?”夜色指著死者問。
他不問陳廣海也會問。
“李百川,住在創楊胡同十五號,父母都死了,就剩他一個人,我倆住在他隔壁,我修鞋,他挑糞。”兩人中的一個急切的把問的、沒問的,只要他知道的一口氣說完。
然後抬頭看向陳廣海,哀求道:“長官,我說的都是真的,你們可以去查,但凡有一點我們騙人,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怎麽辦?”陳廣海走到夜色身邊,低著嗓門問。
“你說。”夜色不動聲色。
“先放了,再跟蹤,看看能不能跟出什麽來。”陳廣海比林立國聰明的多,這點是沈清風想要啟用他的重要原因。
夜色點點頭,什麽話也沒說,抬手拍了一下陳廣海的肩膀,自己先走了。
萬軍並沒離開,他掏出夜色扔給他的眼,給審訊室裡的每個人遞了一隻,點上火,站在一邊看熱鬧。
看到的一切,他還要回去向夜色報告。
夜色一個人往外走,他在想李百川所說的親戚會不會就是指林子軒?
這種可能性極大。
他在李百川胸前看到的兩排牙印,還有他臨死前對女人兩個字的反應,又代表著什麽呢?
是女人咬得,他是從女人那裡得到林子軒在豫園的情報。
跟著他的人說他家裡只有他一個,可以排除掉不是老婆咬得。
剩下的女人,知道情報的女人,妓、女?第七戶人家的五個女人中的一個?
夜色伸手叫了一輛黃包車,上了車後吩咐:“創楊路。”
趕在特務處去之前,他先看看李百川家長什麽樣子。
黃包車沿著街道一直往前走,時間不長經過一個讓他眼熟的地方,是那七戶人家居住的死胡同。
“創楊胡同還遠麽?”夜色問黃包車夫。
“前面一個路口就是。”黃包車夫回答。
“剛才那個胡同叫什麽?”夜色驚詫,兩條胡同背靠背。
“那條叫創木胡同,聽老人們說,兩條胡同本來住的一大戶人家,後來分家了,胡同名字也按兄弟的輩分起的。”黃包車夫到處跑,聽到的傳聞逸事也多。
“兄弟?兄弟胡同?”夜色一怔。
“對啊,背對背,以前聽說有的中間還掏了門連著,現在估摸著都壘死了,到了先生。”黃包車穩穩停在創楊胡同口。
夜色付了車費,獨自一人往前走。
創楊胡同也是筆直的一條路,當夜色數到十五號時,他內心一些驚喜。
別看這個門牌號大,已經到了15號,直線距離和創木胡同的六七號距離大致相等。
創楊胡同內的宅子面積比創木胡同小得多,這樣就能解釋通了。
夜色繼續朝前走,快要走到頭時,聽見身後傳來吆喝聲:“到了到了,車能拐進去。”
聲音耳熟,是特務處的人。
他們審完後,開車來的,速度還算可以。
夜色快跑兩步,跑出創楊胡同,拐向右手,避開特務處的注意。
他沿著街道轉了一圈,大致熟悉附近地形之後,返回曾雲峰家。
林子軒目前暫時住在他家,來這裡夜色準備和林子軒、曾雲峰再聊聊。
“怎麽了?出事了?”曾雲峰沒想到夜色這個時間會來。
“嗯,昨晚有人去豫園了,身份不明,在特務處的審訊室裡zì shā了。”夜色揉著眉頭,用鼻子往外長長呼出一口氣。
錯綜複雜的形勢,真頭疼。
“有人去了,消息到底漏出去了?誰?”這回是林子軒的發問。
“對手的狡猾程度,出乎我們的意料,我猜測是兩個渠道都泄露了。”夜色苦笑一聲。
“兩個渠道?”曾雲峰和林子軒不敢相信。
“沈清風接到電話,安排人手在咱們離開五分鍾趕到豫園,這是因為消息傳到他耳朵裡的時間晚了,咱們僥幸脫逃了。這說明小林你的上級身邊真有內奸。”夜色說出針對第一個泄密渠道的分析。
昨晚行動,林子軒用電報向上級匯報過。
“特務處出動後,抓回去三個可疑男人,其中一個當場zì shā,另外兩個交代說死的那個帶著他們去抓不聽話的親戚,這個親戚如果是小林的話,小余和小孔送出的信被人看到了,zì shā男人就是他安排去的,不過不知道什麽原因沒和咱們聯系。”夜色說出他針對第二個泄密渠道的分析。
“不會吧?小余和小孔沒見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出去。”曾雲峰覺得不可思議。
“咱們的問題就出在這裡。想到的全都是出去。然而,沒人出去,可以有人上門。”夜色逆向做出推斷。
“上門?”林子軒同樣驚訝。
“zì shā的男人名叫李百川,我檢查身上是否有情報或者別的東西時,在他胸口發現兩排輕微的牙印,他死前對女人兩個字有所表示,說明什麽?”夜色提出問題。
“女人咬得,那五個女人?”曾雲峰第一個悟出問題所在。
“李百川住在創楊胡同十五號,那五個女人住在創木胡同七號,從胡同口到兩家門口的直線距離大致相等,兩家基本上背靠背。”夜色說出剛才的發現。
“信上內容是那五個女人中的一個泄露的。”林子軒明白了。
“不過,特務處的消息會不會也是從咱們的信上獲得的呢?”曾雲峰提出第二種存在的可能。
“如果從信上知道,早就去了,不會晚到。”夜色也想過,不過已經排除了這種可能。
“跟蹤那五個女的。”曾雲峰一拍桌子。
“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當機立斷。”夜色眉目深沉。
“內奸!”曾雲峰和林子軒異口同聲的說。
“對。”
“我該跟我的直接領導聯系了。”曾雲峰意味深長的說。
“用什麽理由?”林子軒問。
“昨晚特務處的抓捕計劃。”夜色已經想好辦法。
“咱們內部有內奸,你和小林的存在他都知道,之所以沒大張旗鼓繼續抓捕你們,估計是我們的對手也想放長線釣大魚,跟咱們想到一起去了,而我是他不知道的存在,老曾把昨晚發生的事如實報告給你的領導,我估計這個真實的消息很快就會通過南京方面又傳到洛邑特務處。”夜色說出他考慮好的計劃。
“再讓上面確定誰是同時知道這兩個消息的人,那個人就是內奸無疑。”老曾明白了夜色的計劃。
“對。”夜色點頭。
“好,我現在發報,趕緊揪出內奸,消除內患。”曾雲峰走出堂屋,他的電台藏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
“我現在回去,和可能一兩個小時,或者更短時間內就能接到消息。”夜色當即離開。
只有他接到消息,才能完全證明他們的猜測屬實。
一個小時後,一科收到一份只有沈清風才有權限審閱的電報,可惜沈清風還沒回來。
夜色得到消息後,沒有想盡辦法去看,他給焦君撥了一個電話。
“少將,林子軒已經被證實是代號紅蜻蜓的地下黨了,昨晚特務處出動去抓紅蜻蜓沒有成功。”夜色的做法看上去是他再向焦君牟偷偷報告洛邑的情況。
“這小子,好好的少爺生活不知道享受,偏偏幫那群泥腿子,也不知道哪根神經抽風了,”焦君牟死活想不通其中的道道。
“很奇怪,沈處長的消息來源我們都不知道,所以我趕緊報告少將,請您注意。”夜色把自己撇在事件之外,他的報告單純只是為了焦君牟和沈清風之間的爭鬥。
“好,知道了,有消息我告訴你。”焦君牟滿意夜色的行為。
或許,他要嘗試把夜色推到處長的位置上去了。
放下電話,夜色從抽屜裡拿出《霍桑探案集》翻看,歲數越大,任務越繁忙,年輕時看書的勁頭和時間已經少了很多。
要是身處一個和平的環境中該有多好,夜色突然想起榮輝說過的話,找一個小院子,過安靜的生活。
他還想加一句話,每天看書曬太陽。
“夜處,”門外傳來陳廣海的叫聲,他沒等夜色回答自己擅作主張推開了辦公室的屋門。
“有事?”夜色沒有責怪他,反而跟著陳廣海的節奏一起著急。
“去創楊胡同的人回來了,他們打開李百川家,進去搜了一遍,沒發現什麽問題,回來複命了,不過,我聽說接到一份只有沈處長才能看的電報,什麽內容,和這件事有關麽?”陳廣海直言不諱的問。
“廣海,你糊塗了,這種事情你我該問麽?”夜色嚴厲訓斥。
越級越權在特務處是死罪。
“我不是這個意思,實話跟你說,我是怕沈處長追究嫌疑人服毒zì shā的事,怎麽辦?”陳廣海猶豫片刻,說出心中的忐忑。
上面打電話安排的事,讓他辦砸了,致使沈清風無法交差,他害怕承擔不了責任。
“廣海,你準備怎麽說,我聽聽,合適的話我幫你。”夜色聽完陳光海的話,嚴厲的面容逐漸和顏悅色。
“夜處,李百川的話在場的人都聽見了,我沒辦法堵住悠悠眾口,我想求你幫我證明一下放出去兩個人,是我事先向你提議的辦法之一,如果李百川不交代就啟用這種辦法,所以才聽任李百川zì shā的。”陳廣海的聲音越說越低。
他難為情,又沒有辦法。
“我當什麽大事呢?就這個?你忘了,本來就是你向我提出的建議,我覺得很不錯當即采納了。”夜色推了一把陳廣海,哈哈大笑。
陳廣海不敢相信的抬頭:“真的?夜處長你同意了?”
“同意?什麽叫同意?本來就是早說好的。”夜色認真回答。
就在這時,萬軍跑進來,衝著兩人說:“沈處長回來了,叫你們馬上過去,他可是大發雷霆呢。”
他的毒藥不像尋常那種夾在衣領子裡,而是用了一種奇特的方式,說明他們的手法先進,獨樹一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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