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聲音,是中田。
自從梁一削腦袋被削後徹底失蹤的中田,詭秘的露面了。
“我要四箱盤尼西林,然後我就走,離開這個鬼地方。”中田的聲音,七份淒涼,三分猙獰。
“四箱?你瘋了,我去哪裡弄那麽多?”唐棠不可思議。
“由紀子,給或不給,隨你,只要你不怕你的真實身份曝光,你可以拒絕我。”中田的恢復了傲慢,隔著電話,聽的一清二楚。
霍桑第一次,聽到由紀子三個字。
心中漸次形成的懷疑得到證實。
“我的真實身份是唐棠。”被中田稱為由紀子的唐棠更傲慢。
“我手下的四朵帝國之花,信子、杏子、惠子都已經死了,只剩下你,你這個叛徒,背叛我投靠土肥,為什麽?”中田質問。
唐棠冷笑:“中國有句老話,良臣擇木而息,你的四朵花死了三朵,說明你沒本事。而我,本來就是土肥先生的人,他比你有本事,有前途,我受命潛伏在你手下,所以才能一直盛開不敗,根本不存在背叛一事。況且,咱們效忠的都是大日本帝國,中田先生說的話見外了。”
中田狂吼:“由紀子,記住,背板的人都沒有好下場,你背叛了我,背叛了你自己的祖國,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
“唐家,有我父親,可保黨國統治下榮華富貴;萬一哪天變成大東亞共榮圈,有我在,照樣可以安富尊榮,你不覺得我們父女是最聰明人麽?”
唐棠輕輕反駁一句,電話那頭,沉默了。
唐棠陰森的笑:“中田先生和我一樣,都是投機份子,你在日本的家庭因為你的任意妄為、放蕩不羈而破產,來中國不照樣也是為了投機取巧,渾水摸魚,你本質上和我一樣。不,你沒我本事大,軍部安排的事情全讓你搞砸了,你沒有資格嘲笑我。”
“八嘎!”中田被唐棠毫不留情的話徹底激怒:“唐三小姐,不要以為你能說會道,我就被你嚇住了,一周之內,你要是不給我四箱盤尼西林,我會把你的所作所為用故事的形式在報紙上登出來,我保證非常精彩,會讓你唐家全國聞名,貴國的蔣先生能放過你們嗎?”
說完這段話,中田有力扣上電話。
監聽到這裡,霍桑已經把已知的和未知的線索全部連到一起,串成一條完整的證據鏈。
唐棠最精明的地方,在於她沒像她之前的三個人,直接和中田接觸。也沒有整天用香水,她穿軍裝的時候不用,穿便服的時候才用。
霍桑始終沒有想透這一點。
香奈兒,迷惑了他。
奸詐!
霍桑握緊拳頭。
他的睡意,在得知中田再度出現和唐棠是日本間諜後,蕩然無存。
四箱盤尼西林,巨大的數字。
唐棠剛才也說了,很難搞到,以唐棠的奸詐,她很有可能假意答應中田,見面後再除掉中田。
問題是,這四箱東西她從哪裡搞到呢?
可能性一,以假充真,除掉他後一了百了。
可能性二,以中田的老奸巨猾,不會不想到這一點,如果他提前做了準備,唐棠只能用真的引他上鉤。
蔡大偉的作用,在這個時候凸顯了。
霍桑有種預感,唐棠會跟蔡大偉聯系。
然而,他的預感失效了。
唐棠的電話,此後再無聲息。
一個完美的鏈條,在鏈接點上,斷了。
霍桑在百般無聊的等待中睡著。
睜開眼,天色大亮。
五月的洛邑,晚上還有涼意,早晨亮的很早。
霍桑在圓桌下窩憋了整整一個晚上,鼻孔堵塞,
留起了清鼻涕,嗓子眼發癢,光想打噴嚏。但他不敢,隔壁有人起床,有人來取清潔工具,醫院一天的繁忙從他們開始。
霍桑鑽出桌子,站在一個破舊的書櫃後面活動筋骨。
正在扭腰,這間房門外面的鎖似乎被什麽人打開了。
霍桑急忙鑽進圓桌下面。
一個叫吳富貴的小夥子打開房門,準備進來拿一個長條凳出去,擦窗戶。
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霍桑鑽進去後依然還在抖動的桌布。
“老婆,外面刮風了麽?”吳富貴迷惑。
他進來的時候,晴空萬裡。
“哪來的風。”老婆在外面回答。
“這個桌布為什麽會動?”吳富貴退到門口,指著裡面。
他的老婆伸頭:“哪個桌布?”
吳富貴指著牆角那張桌子:“牆角,灰很厚的那個,紅色金絲絨的。”
他老婆看完,拍了吳福貴的腦袋:“一大早的犯傻,哪裡動了。”
桌布這會的確沒動,被霍桑從裡面捏著下角。
吳富貴不信:“我剛才明明看見動了。”
他抬腿往裡走。
“你幹嘛?”老婆問。
“看看。”吳富貴回答。
“你瘋了,不許去。那張桌子,據說是明朝福王府留下來的,福王當時用過,後來他被李自成脫光了和梅花鹿一起煮熟,做成福祿宴吃了,不吉利,你千萬不能去。”老婆跺腳嘶吼。
“那都是傳說,不可信,萬一下面藏著金元寶呢?”吳富貴繼續朝前走,一隻手足夠夠著桌布。
霍桑已經看見桌布下的一隻腳,穿著一隻破舊的布鞋,黑黢黢,面上粘著指甲蓋大泥巴塊,早就幹了。
“吳富貴,你給老娘站住,你爹娘給你起的破名字,已經讓老娘倒血霉了,你再敢碰不吉利的東西,老娘馬上帶著鋪蓋卷走人。”女人一手叉腰,一手勒住吳富貴的衣領子,做最後的威脅。
吳富貴的手捏住了桌布。
女人向後拉他的衣領子,惡狠狠的說:“有本事你給我掀起來。”
“媳婦,沒那麽邪乎啊。”吳富貴討好。
“走不走,我數一二三。”女人繼續威脅。
“一。”
吳富貴的手往上抬了一點,桌布跟著升高。
“二。”
吳富貴的手還在繼續,霍桑的腳尖已經露出了一丁點。
男人和女人更多的專注爭吵,沒人看見霍桑的腳尖。
桌布下,霍桑抄起手電筒,他僅有的一個可以用來攻擊的工具。
先把一男一女砸暈,自己越窗離開。
霍桑的心臟提到嗓子眼,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動手傷人。
女人一看自己的威脅不管用,三字沒有說出口,轉身就跑。
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了解自己女人秉性的吳富貴不怕女人又吵又鬧,就怕女人不說話。
這一悶,沒有一個月緩不過來,飯不給他做,衣服不給他洗,晚上身子也不會讓他沾,這份罪,不好受。
“老婆,我聽你的還不行麽。”吳富貴表白,他繳械投降。
偷偷又說了一句:“寶貝,我晚上再來,萬一桌子下面有金元寶,俺爹俺娘給俺起的富貴的名字,就靈驗了。”
吳富貴跟著媳婦跑了,出門時順手鎖了屋門。
霍桑放下手電筒,突然有了吸煙的欲、望。
煙霧繚繞中,緊張的心或許能松懈不少。
吸煙,不錯的選擇。
他掏出一支煙,放在鼻子下。
濃烈的煙草氣息瞬間點燃了他的蓓蕾和嗅覺。
霍桑貪婪的呼吸。
渾身細胞炸開孔,一同呼吸。
平常對煙草沒有依賴的他,在此時不敢點火吸煙的時候,被原始的煙草味道陶醉了。
再緊繃的弦,也需要放松。
人生、時光,在這時候,最美好。
霍桑聞著煙味,度過了將近十個小時。
唐棠的聲音,再也沒在電話裡出現。
撲到陷阱口的獵物,集體消失。
夜晚的降臨,讓霍桑擔憂。
害怕唐棠的電話隨時出現,擔心吳富貴的再度闖入。
兩者之間的矛盾,讓他進退兩難。
隔壁,傳來開門聲,吳富貴兩口回家了。
乒乒乓乓,做飯聲、收拾聲,聲聲震耳。
霍桑一耳監聽電話,一耳監聽門口,眼睛時不時掃向桌布外面的地面。
吳富貴那句晚上還會來的話不真是假不知。
模棱兩可的話最可怕。
霍桑最揪心。
就在他眼睛看向自己大腿的片刻,一隻穿著黑色布鞋的大腳出現在桌布邊緣。
霍桑心驚,握拳,做好攻擊架勢。
外面一隻手掀起台布。
霍桑的拳頭直奔對方下巴。
對方側身,反手撥擋。
霍桑身體向外竄,麻木的雙腿勉強支撐他到了桌子外面,就勢蹲下,一拳攻擊對方下面最脆弱的地方。
對方輕松躍起,腳尖登了一下桌子邊沿,整個身體反彈至霍桑對面落地。
“是我。”榮輝輕笑。
“找死。”霍桑怒極。
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出現方式,只能逼對面的人以死相拚。
“還不錯,你的身手。”榮輝不意外然。
“我大意了,沒拿刀。”霍桑檢討。
“好事。”榮輝誇獎。
“只有槍。”霍桑從兜裡掏出一把精致的小手槍。
榮輝立刻閉嘴。
“你來什麽事?”霍桑問。
榮輝絕對不會因為條件差專程來探望他。
“唐棠今天下午請假走了,我來通知你,可以出去了。”榮輝是在下班前得到的消息。
一貫來去自由的唐棠難得請假,回家探親。
“日本人讓她準備四箱盤尼西林。”霍桑收拾桌子下的東西,順便把自己監聽到的消息告訴榮輝。
榮輝思考:“陸軍醫院屬於可以使用這類藥品的地方,使用數量和次數也受到嚴格限制,非戰時每月用量也不超過一箱,四箱的數量不是一般人能弄到的。”
“所以她要回家,唐金生手裡可能還有督察處私繳或沒收的藥品,其余的,在南京那樣的大地方,比洛邑入手的機會要多得多。”霍桑明白了唐棠請假的真正用意。
他接著說:“我懷疑唐棠和蔡大偉之間的關系,但是一直沒有找到最直接的證據。”
榮輝回答:“要是你的懷疑沒錯的話,你必須趕緊回到你的藥店去。”
“為什麽?”霍桑不明白原由。
“蔡大偉暗中用假冒藥品置換醫院真藥,才有了告狀這件事。這次需要這麽多盤尼西林,唐棠有可能讓蔡大偉再次利用這個辦法偷換醫院的藥,你是他們最大的幌子。”榮輝說。
“蔡大偉讓我把送來的藥交給林華,經由林華到手,真的變假的,假的變真的。”
“是,你送來的第一批藥的確是真的,我也是以藥檢為名迷惑、穩定住他,之後,你送來的藥就可能是假的,偷偷換出醫院從正規藥廠進的真藥。”
“那麽,他應該會讓我再送盤尼西林。”
“對。”榮輝確定。
“走,我收拾好了。”霍桑帶著所有東西,和榮輝一起,翻出窗戶。
兩人剛把窗戶推嚴,屋門從外面被打開,吳富貴偷偷摸摸進來,猥瑣的說:“寶貝,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