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鯨送來的奏疏很少，萬歷很快就看完了，沒發現有什麽內容需要特別留意。看著張鯨恭謹地收拾著禦案上的奏本，萬歷心中一動，便開口道:“張鯨，這陣子可還好。”

　　張鯨心中大呼:“爺，當然是一萬個不好了。”臉上卻馬上露出謙卑的笑容，躬身道:“回萬歲爺的話，小的一切安好。”

　　其實他這話也沒說錯，他列在張宏的名下，背景深厚，如今又已是司禮監的隨堂，排名雖不算靠前，但也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位高權重了。

　　但張鯨雖然是一名太監，卻是一名有抱負有志向的太監，一心想著要做這天底下太監中的第一人。以往總被萬歲爺叫到身邊，須臾不離，在張鯨看來，成功就已在不遠處對自己招手了，假以時日，自己的志願必將實現。

　　誰知忽然間風雲突變，萬歲爺就仿佛換了一個人般，再不似以前那般喜歡嬉戲，對自己也像是存了什麽芥蒂，張鯨便如一下被打入冷宮的妃子，心中充滿了失落感。再加上總有些免不了的風言風語，時不時傳進他的耳中，更是令他倍感頹喪。

　　但他如今對萬歲爺的心思再也揣摩不透，所以此時被萬歲爺垂問，張鯨心潮澎湃之余，卻絲毫不敢將心中的情緒波動顯露出來。

　　“嗯，那就好，小三子他們幾個呢，也還好嗎?”

　　張鯨頓感愕然，抬起頭傻傻看向萬歷，半晌才猶豫著道:“回爺的話，好，都還好。”

　　“嗯，那就好。”萬歷又是這幾個字，停了一下，才又道:“如今天下承平，全賴祖宗的庇佑，送些人去孝陵灑掃看護吧。”

　　張鯨聽得這話，心中就是一緊，忙跪下領旨。他知道萬歲爺是不想再留這幾個小太監在宮裡了，去南京給太祖爺爺看墳雖算不上苦活累活，但卻永世都不得出頭了。

　　聯想到自己的命運，張鯨的身子不自覺地開始瑟瑟發抖起來。

　　看著張鯨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萬歷心中暗道:“叫你個老小子不乾好事，老子還得再嚇嚇你。”

　　萬歷道:“張鯨，你在外面可還有家人?”

　　一聽這話，張鯨簡直當場就要暈過去，卻也不敢隱瞞，哆嗦著道:“回~回爺的話，小~小的父母早亡，隻~只有幾名族中親眷。”

　　萬歷輕輕點頭:“嗯，那就好。”

　　一聽萬歲爺這話，張鯨心中哀歎，只怕接下來馬上就要那就不好了。

　　“叫他們去趟蘇州，廣州，替朕辦件事情。”

　　“啊?”見萬歲爺不是要誅滅自家九族，張鯨心中大大松了口氣，很有種劫後余生的感受，但卻又不曉得萬歲爺到底是要自己家人去幹什麽事情，一顆心還是懸著放不下來。

　　卻聽萬歷道:“你叫他們將當地書坊的書單錄下來，如有涉及農、工、商、民情的，又或是海外流入的書籍，便直接買下帶回來。”卻聽萬歷又叮囑了一句:“此時暫時不要對外聲張。”

　　“小的遵旨。”張鯨雖不太明白萬歲爺此舉的意圖何在，但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萬歷其實並不在意此事被別人知曉，但現在這樣子無端折騰張鯨，卻總要弄得神秘點才好，後世歸納的那些領導的藝術中，不就有這麽一手嘛。

　　正準備打發張鯨離去，萬歷又想起一事。便叫人去拿來兩支禦用監剛送過來的硬筆和一瓶墨水，交給張鯨，道:“你去一趟魏國公府，將這筆墨賜予魏國公。另外，要他每日多多操練弓馬武藝，將門子弟，必得身手不凡才行。

”　　上回在經筵之中，萬歷見徐文璧這小屁孩一副少爺公子的小身板，早就有心要告誡他一下，身為大明將門勳戚中的第一人，這個樣子怎麽能行。

　　張鯨見萬歲爺已交代完事情，忙起身接著把奏本收拾好，正準備退下。卻聽萬歲爺在那如自言自語般輕輕道:“要記得與時俱進啊。”

　　張鯨口中喏喏，躬身退下。今日來這一趟乾清宮，實在是令他欲仙欲死，感觸良多。

　　對於張鯨，萬歷心中想得很明白，眼下他真正能操控的棋子就這麽多，所以這張鯨他今後肯定是要用的。

　　通過前段時間的觀察，他已發覺張鯨自身的能力還是不錯的，而且根據歷史上的記載，日後如果自己要對付馮保，那張鯨就是至關重要的一環，不可或缺。但如今萬歷並不需要一群馬屁精總跟在身後，那麽就有必要先敲打他一番，令他知道好歹，及早改頭換面。

　　至於日後張鯨又是如何失勢的，萬歷並不是很清楚，但肯定與張鯨自身權利欲的膨脹有關。不過萬歷對於明代的權宦多少知道一些，這張鯨算不上惡名昭彰，名列前茅。而且整個明代歷史上的太監不管得勢之時多麽權勢滔天，最後只要皇帝一道旨意，都會被輕松拿下。自己如今自身的前景都不明朗，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如何穩住自己的基本盤，哪裡還顧得了那麽遠。

　　處置完政務，萬歷站起身來，又一次在大殿內緩步環繞，忽然記起當年讀書時學過的一篇課文，講述的是那位西方大胡子偉人刻苦學習、勤奮鑽研的事跡。說他總在圖書館的固定座位上讀書，讀到興奮的時候，就會習慣性地、情不自禁地把腳來回在地上擦動，這樣長年累月下來，竟把座位下堅硬的水泥地面都磨去了一層。

　　“哎，將來這乾清宮大殿內要是也留下一行宅男的足跡，幾百年後真不曉得導遊會如何解說。”萬歷無奈地搖頭苦笑。

　　“想必那些後世的宅男們，都會被自己的爹媽拽到這來現場說教一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