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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子星辰》第31章 梅花不3弄
  聽到白役追出城,霸氣無比喊話,車把式嫻熟地跳下車在道旁抱頭蹲下,不忘記同馬車飛快拉開兩丈遠距離。

  作為車馬行裡的老夥計,走南闖北的老油子,當然知道馬車是行裡的,貨物是客商的,命可是自家的。

  反正不管來的是山賊盜匪還是官兵公差,老實聽話總沒錯。否則一不小心丟了性命,找誰說理去?更何況這車貨與人,確實有點蹊蹺。

  只是“靠邊站”和“蹲下”常聽說,“抱頭蹲下”還是第一次遭遇。車把式照樣子比劃後,發現楚白役這一招端的厲害,啥小動作全不能弄了。

  張瑞同兩個潑皮則有點懵懂。

  一則白役雖然凶,卻是給捕快打下手的。連捕快都不敢動不動就喊“殺無赦”,這楚白役怎如此潑天大膽?二則牛丁作為陽武縣地頭蛇,姐夫張彪又是大捕頭,誰敢不聽他的話?明明已經擺平了手尾的事,怎麽又冒出個楚白役氣勢洶洶追出城?

  兩位潑皮開始退縮,一副隨時準備把自己摘出去的樣子。

  張瑞強作鎮定,抱拳道:

  “這還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楚大哥請了,在下張瑞,是牛丁牛大哥的朋友……”

  白袍書生身子一聳,竟在無鞍無鐙的馬背上站起,厲聲叱道:

  “呔,閑話少講,爾等抱頭蹲下!”

  張瑞繼續笑嘻嘻往前湊,道:“想必是弄錯了……”

  那書生二話不說,左手將鐵尺朝懷裡一插,右手一抖,把纏在手腕上的鞭子“唰”地展開,一鞭抽下。

  他騎的是一匹拉車的尋常駑馬,馬鞭是趕車用的大鞭。柳木柄,鞭梢由幾股生牛皮浸水後絞成,比尋常小鞭要長得多,沉重得多。

  嗚……

  淒厲尖銳的風聲響起。

  一鞭落下,張瑞歪斜著撲出,像是被棍棒擊倒一般。從肩膀到後背的衣衫撕裂,連皮帶肉刨去了一長條,鮮血淋漓,猶如刀砍。

  兩位潑皮嚇得面無人色。

  一個以平生最快速度蹲下抱頭,另外一個則膝蓋一軟直接跪下了,紋絲不敢動。

  那張瑞痛得在地上慘叫打滾,書生卻毫不留情,再次喝道:“抱頭蹲下。”

  言畢,又伸出手臂作揚鞭之勢。

  張瑞哪見過這麽凌厲霸道的,嚇得心肝肺抽搐縮成一團,心裡叫起了撞天屈。直娘賊,老子被打得可以直接送醫館了,你還要老子重新爬起來再蹲下,不帶這麽欺負人的。

  但楚白役明顯不是一個面慈心善的主。

  說打,絕對會打。

  說殺,說不定真會殺。

  張瑞逞小聰明,冤枉挨了凶狠一鞭後,曉得再挨一記恐怕要送掉半條小命,隻得蹣跚爬起,老老實實蹲在地上抱頭。身子顫抖,衣衫染紅,咬緊牙關不敢呻吟,那模樣有多淒慘就有多淒慘。

  兩個潑皮非但不同仇敵愾,反而慶幸自家機靈。

  白袍書生身軀高大,又站立在高高馬背上,仿佛背負黃昏血幕,頂天立地。

  三人偷偷翻眼皮仰視,覺得魔神臨凡也不過如此,戰戰兢兢不敢起一絲反抗之心。

  背後馬蹄急促,楚凡扭頭看了看,見燕乙只差三十幾丈遠了,便丟下鞭子跳下馬,疾步到車後。

  或許是他煞氣太重,拉車的馬不安地朝前踏進半步。

  正巧楚凡堪堪拉開車後布簾子,昏暗中見到車廂兩旁雜物高高堆積,中間仰天躺著一位口塞毛巾的女孩子。

  但馬踏半步,

車子猛然一掙,本來搖搖欲墜的雜物頓時松垮。頂端有一尊銅鼎掉下,正砸向女子頭顱。  楚凡見勢不妙,哧溜竄入車內。

  跪著的三人見了,面面相覷,目瞪口呆。

  普通人上車,無非先踏上一隻腳,再踏上一隻腳,從來沒有見過像這樣縱身撲入的。也不怕閃了腰,撞破頭。

  楚凡身手絕倫,雖然從來沒有騎過馬,一樣打馬如飛。燕乙雖然騎過,卻不是慣家子,落後了百丈之遙。等他趕到,眼前卻是詭異的一幕。

  馬車乖生生停留在道路上,車前一位把式抱頭蹲地,車後兩人抱頭蹲地,還有一個跪著,均神色詭異地望向車廂,側耳傾聽。

  燕乙沒看到楚凡鞭打張瑞那一幕,卻看到了楚凡縱身撲入馬車。心急火燎翻身下馬趕到車後,口裡呼喚“婉兒”,伸手正要揭開簾子,卻聽裡面男子怒哼一聲,退後!

  楚凡的威勢他見識過,當即本能地退開一丈多遠,惴惴不安。

  黑咕隆咚的車廂內,貨物垮塌。

  在最底部,楚凡左手的掌沿被燕婉兒死死咬住,艱難用左肘撐住身體盡量與她減少接觸,右手抓住一隻銅鼎懸在她腦袋上方一寸處。而他的背部與兩側,則擠壓著大大小小重重疊疊的東西。

  “婉兒姑娘,外面好多人。咱們這副樣子被別人看見可不好,放開我行不行?”

  “婉兒姑娘,我是來救你的呀,松開我好不好?”

  “你是淑女,可不可以溫柔一點……”

  楚凡連喚三聲,燕婉兒口裡嗚嗚的,就是不松開。

  要製服少女,簡直太容易了,但楚凡下不了手。思忖她手腳被綁,一路掙扎,恐怕已經不清醒,以為我是凶徒。貨物垮塌,裡面缺氧,愈發昏迷得快。得想個什麽法子脫身呢?自己肯定不能先走,只要一離開,她就會被砸傷。

  身下鼻息咻咻,軟玉溫香。

  楚凡作為一個正常男人,說沒有一丁點綺念,簡直假透了。但如果在少女崩潰絕望時還去佔便宜,那就真的豬狗不如,活該天打雷劈。

  神識修煉,他得窺“非想”門徑,當即斬滅了這一絲欲望。思忖來思忖去,突然想起像這樣人貨兩用的馬車,一般前後均有門敞開,平日裡頂多拉上簾子。

  抱著試一試心態,楚凡把銅鼎慢慢向前推去。

  手臂隻前進了一尺多就碰到強大阻力,楚凡不管,繼續往前捅。終於,一個麻袋被擠破了,豆子爭先恐後蹦出來。

  楚凡暗道不好,把銅鼎放下,右掌抄到燕婉兒的後腦杓墊高,小臂則護住她面部。乖乖,這要是鼻孔裡灌進幾顆,還不把人嗆死?

  好在那一袋豆子或落入銅鼎,或灑落地板,沒來得及把燕婉兒的腦袋淹沒就偃旗息鼓了。

  對楚凡而言,好消息是右臂自由了,壞消息是活動范圍到盡頭,車廂前門關閉。再往前爬,就會護不住少女周全。而且他的左手掌被咬,也無法作更大范圍移動。

  難道喊外面人搬開壓在身上的東西?是實在沒有辦法情況下才能做出的無奈選擇。

  如果被人見到這等場面,少女還不羞死,以後怎麽嫁人?

  嗯,得先讓空氣流通,讓她清醒,自己爬出去。

  楚凡慢慢把身體往上拱,由標準的俯臥撐姿勢轉變成跪姿,然後身體往左側傾斜,像狗撒尿一樣把右腿抬起,踹出去。

  哢嚓,似乎馬車旁的窗戶被擠破了,清新空氣流進來。

  但是,他右腿使力也到了盡頭。繼續往窗戶邊夠,又將護不住少女身體。

  怎麽辦?

  當務之急,必須把手掌抽出,才能騰出雙手把她身體上的繩索扯斷。自己可以為她撐住空間不垮塌,但最終脫困,還是要靠她自己。

  用靈能讓她睡一覺?不可取,萬一牙齒咬得更緊呢?

  下策是啥都不管了,叫人卸貨。

  下下策是強行把手掌拽出,然後自己抱住她上身往後退。可這樣的話,她漂亮的牙齒可能要崩掉,她美麗的雙腿可能要擠傷。

  抱著試一試的心態,楚神棍輕喚。

  “婉兒,婉兒,婉兒……”

  咦,少女仿佛哼哼了兩聲。

  楚神棍信心大增。

  “婉兒……”

  ……

  “哎呦,姑奶奶,楚凡甘拜下風。投降,投降……拜托,不要這樣咬合這麽緊好不好,我又不是唐僧……”

  ……

  “放松,放松……慢慢張開小嘴。對對對,讓我把手先抽出來……好啦。”

  女子嬌喘陣陣,男人細致體貼地問:“醒了沒有?剛才沒壓壞你吧?”

  “硬硬的什麽東西,硌得人家好痛……”聲音細細弱弱,銷魂蝕骨。

  “是一根鐵尺……那我再挺起來一點……現在不痛了吧……”

  “嗯。”

  “不要慌,不要急,不要怕……先讓我先把外面的束縛一層層解開,你才好扭動。要是弄痛了你,就趕快叫。黑燈瞎火的我看不見……”

  “嗯,隨你……”

  ……

  嘣,貌似腰帶被扯斷了。

  也可能是繩索,動靜挺大。

  咬合,小嘴,鐵尺……

  什麽意思?

  ……

  車廂劇烈搖晃起來,吱呀聲與物品碰撞聲如疾風暴雨。

  ……

  車廂裡傳出古怪的聲響與對話。

  外邊的人一個個都變成了兔子精,耳朵高高聳起。

  似乎,好像,大概,威風凜凜宛如神魔下凡的楚白役被燕婉兒霸王硬上弓,那個啥了。然後楚白役得了味兒,再那個啥……

  好彪悍的一匹胭脂烈馬!

  好一個梅花三弄!

  車把式憂心忡忡望著馬車,擔心散架。張瑞抹了一把額頭冷汗,兩名潑皮斜眼望著燕乙,佩服得五體投地。

  燕乙竄來竄去,焦躁不安,無地自容。

  車廂吱呀了十數息才停歇。

  燕乙到底心系愛女,又蹩到車後,胳膊伸出欲掀開簾子,卻似有千斤重。

  四十幾歲的老潑皮急了,喊道:“燕掌櫃,掀不得!”

  燕乙回頭看,只見那潑皮擠眉弄眼,伸出手掌在脖子上比劃。

  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萬一簾子掀開見到了尷尬場面,燕乙顏面無光是小事,他們幾個可能就會喪命在這荒郊。

  男子氣喘籲籲的聲音傳出:

  “光我一個人動不行,你得配合……我聽見你父親到車後了……”

  女子夾雜著呻吟的嬌媚聲音傳出:

  “爹,你退遠點。”

  燕乙恨恨轉身,走到張瑞面前,罵道:

  “你這個腳底生瘡的家夥,到底給我女兒吃了什麽?”

  張瑞莫名其妙,道:

  “我沒給她吃春藥……是準備了一包,還沒有來得及灌。”

  燕乙作勢欲踢,終究懦弱慣了,長歎一聲也抱頭蹲下。

  他是生意人,不是氣節讀書人,在如此荒唐的境況下竟然泛起了一個荒唐念頭。如果像這般,倒好似成就了一段姻緣……簾子指定不能掀開了,女兒的名節要緊。只是這現場的幾個人怎生處置?難道請他們去喝喜酒?

  女子弱弱的,羞澀嬌柔聲音傳出。

  “剛,剛才……你,你……我,我……出,出血了嗎?”

  “應該……沒。”

  “我,我不信,肯定出了……除了你,我還從來沒有對別人這樣過……我剛才,只是糊裡糊塗了……你,別,別怪我……”

  “好啦,好啦,是出了一點點……嘿嘿,別放在心上……男子漢大丈夫嘛,什麽一滴精十滴血的,我從來不信……”

  “那你,終究還是虧乏了身子……”

  “你想多了,我沒那麽羸弱不堪……”

  “那我,我以後,可不可以叫你凡哥哥……”

  “啊?你如果不怕被我妹妹揍,就叫唄……嘿嘿,開玩笑的,隨便你了。”

  “那,那好。凡哥哥,婉兒聽你的。你要告訴我怎麽弄,人家不曉得……”

  “這才乖嘛,剛才你那個樣子,嚇死我了……來,繼續,我們再嘗試一次。大家剛才沒經驗,沒弄好……”

  “嗯……”

  車廂又晃動起來,卻沒有方才激烈,吱呀聲響中夾雜著衣袂摩擦的窸窸窣窣。

  “這樣不行,婉兒。你得把兩條腿分開,要不然使不出力氣……”

  “嗯……”

  “對對對,就這樣,屁股使勁往後撅,腰拱起……注意,手抓車廂底,別扒拉邊上的箱子,小心再垮了……”

  “嗯……”

  除了燕乙面色鐵青外,馬車外“兔子精”們的面孔白了又紅,紅了又白。連那車把式也像螃蟹一樣橫挪,從車前偷偷摸摸蹩到車後,與四人混蹲在一處。

  其實他想走,其實不想留。

  別人的牆角聽得香豔,他們這牆角聽得心驚肉跳,簡直生不如死。

  誰知道楚白役出來之後會不會惱羞成怒,暴起殺人。

  約莫又經過十息,車廂後的簾子終於晃動了,一雙小巧的繡花鞋先探出。

  然後慢慢伸出兩條修長的腿, 美麗少女的柔軟腰身彎折成九十度,上半身躺在車廂地板上一點點倒退。

  雖然披頭散發,但衣衫完好。

  她下車後腿腳一軟差點跪倒,卻不管不顧一把扯下簾子,惶急衝燕乙喊:

  “爹,快點。貨物垮塌了,凡哥被埋在裡面……”

  張瑞與二潑皮聞言一喜,心道被砸死才好。

  燕乙連忙撲到車後,卻見楚凡仿佛尺蠖似的把身子一節節拱起,半撐雙臂像狗一樣狼狽趴低,從亂七八糟一堆雜貨的最底部倒爬而出。

  白袍布滿塵灰汙跡,變成了灰袍子。雙肘小臂處烏髒得一塌糊塗,像戴了黑色袖套。發髻歪斜蓬亂,左手的掌沿紅腫,血跡斑斑,齒痕清晰。

  燕乙奇怪地看了女兒一眼,卻見燕婉兒羞羞答答低垂頭,背轉了身。

  事情再明白不過了。

  楚凡掏出燕婉兒口中塞住的毛巾後,被她情急咬住了手掌不放。貨物垮塌,他只能死死撐住上方,進不得退不得。

  燕婉兒後來清醒了,束縛手腳的繩索被楚凡崩斷。在這種情形下別無方法,只能從楚凡的身軀下仰面躺倒,扭動掙扎著倒爬而出……

  之所以叫燕乙退後,是因為兩個人的姿勢實在曖昧。一旦被人親眼瞧見了,那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燕乙想清楚中間關節後,避到一旁用拳頭使勁捶腦袋,連罵自己混帳。

  燕婉兒一會兒勸慰父親,一會兒扶楚凡,不知該如何是好。

  楚神棍才不要她扶,從懷裡掏出硬硬的鐵尺,大踏步走向張瑞,殺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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