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菲解下掛在頸子上的桃心墜,輕柔擺放桌面,解釋道:
“普通人人除非用眼睛看到,用手摸到,否則發現不了神息。但國師在近距離內卻可以感應。神息長到綠豆大時,魏師親手打造了這件桃心鳳墜法器,隔絕感應。”
墜子非石非玉,像一個小桃子,僅僅比指甲蓋大一圈,色彩絢麗。中心一點鮮紅被雕刻成鳳凰浴火,邊緣則圍繞七彩祥雲。
柳若菲極小心揭開蓋子,一顆晶亮奪目的白珠顯露出來。
楚凡閉目凝神,確實感應不到那顆黃豆大珠子的任何氣息。於是伸長頸子俯身,問道。
“我可以觸摸嗎?”
“請便。”柳若菲優雅地一擺手。
指間摩挲珠子,滑膩的感覺無法形容。根本不是俗世所言如絲綢,如凝脂,而是滑到了極致,感覺不到存在。但眼睛明明白白可以看到,用力按壓會遇阻。
因為溫度差異,導熱不同,接觸物體時由於熱量傳遞,會產生冷熱感覺。比方說摸冰冷,摸火燙。摸鐵感覺涼,摸木頭感覺暖,其實它們溫度是一致的,但鐵導熱快,而木頭基本不導熱。
以楚凡遠超常人的靈敏,也體會不出溫差。
那感覺,就像左手摸右手,其實沒感覺。
他想拈起珠子,竟然落了一個空。
運力,還是提不動。
不是因為那顆珠子重,而是太滑了。
嘖嘖,這才是傳說中的滑不留手呀!楚神棍瞪大了眼睛。納米材料細致到分子排列,也沒有滑膩到這種程度。
“公子,神息特滑,連魏師用手都難以拈起。可以這樣來觀看。”
柳若菲臉上沒有任何譏笑意思,兩指捏住桃心墜邊沿端到楚凡眼前,然後松手。
匪夷所思的一幕出現了。
桃心墜掉落,那顆珠子竟然虛懸空中。
這這這,這是克服了無所不在的萬有引力,怎麽可能!
楚大神棍用嘴猛吹氣,珠子幾乎不動。
用手指去撥,極艱難,還是動了。
窩起手掌去推,珠子便老老實實按照運動方向前進。可只要手一停,它也停止,好像沒有慣性一樣。
對經受嚴格科學訓練的楚凡而言,隻思考了數息就明白其中關鍵。
這顆珠子光滑到了極致,隻反射不吸收,才看上去亮晶晶。因為太光滑,極難受力,氣流會從表面掠過。連閃電都不受阻,能量被幾乎無損地轉移。珠子本身無熱量散發,外界熱量又被無損反射,所以感覺不到溫差。
另外,這顆珠子的質量幾乎為零!
所以能夠懸浮,所以沒有慣性……
等等,這樣又引出了另外一個嚴重問題。
它明明白白有體積,實實在在排開了空氣,受到浮力作用,應該一直不停地飛到大氣層邊沿才對,怎麽會不動彈呢?
還有,它無比堅硬,擊打不破,連雷電也轟不開。
按照柳若菲的敘述,似乎對任何法力都免疫。這個世界的國師可以騰雲駕霧,移山填海。但他們聯手,卻奈何不了這顆小小珠子。
它究竟是什麽?
楚凡穿越後,以為一切可以用科學解釋,以俯視的目光看待這世界,頭一回遭遇根本想不通的存在。
他把珠子托舉到與眼睛平齊,天目開啟。
放大十倍,表面光滑,無瑕疵。
放大一百倍,依舊光滑,無任何瑕疵。
呵呵,這玩意做得實在精巧,
高科技表面處理工藝也不過如此,確實厲害! 楚凡不以為然地笑一笑,運足目力,放大一千倍。
乖乖,眼前依舊是白亮一片,看不到任何結構。
佛雲,一碗水裡有八萬四千蟲。僧人在喝水前,一般先念往生咒。放大一千倍,足可以看清水裡的微生物了,足可以把漂亮妹妹臉上的毛孔看成一個大窟窿了,可對神息卻無效。
楚凡真不信邪了,退後一步揉了揉眼睛,閉目凝神,運足精神之力讓天目增幅。
見他又閉上眼睛,柳若菲悄悄站起,大膽凝視利劍似的濃眉,挺拔的鼻梁,薄薄紅潤的嘴唇,心中翻江倒海。
除了母親過世,她從來沒有在人前流過眼淚。這一次未語淚先流,並非乞憐,實在情難自抑。
楚凡想知道什麽,她就詳細告訴。
不偽飾,不添減。
她以真誠,若對方懷疑,那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虛偽的;她以單純,若對方複雜,那她所說的一切都別有用心。
所以她只是平靜地敘述,不亢不卑,不解釋。
但她的話隻說了一半。
母親不僅僅了解那闕仙樂,還最了解神息,在病榻上曾拉住她的手叮嚀:
“……兒呀,這一生不可與神息分離。等到命裡的人出現,將神息送給他。我猜測,無論是不是神子謫仙,他都非常需要……”
這些話,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等呀等,歲月蹉跎,那個人始終沒有出現。
雲夢即將滅亡,父親試圖以神息打動姬國。她知道是很荒謬的行為,卻沒有阻止,反而把自己作為籌碼押上,嫁給姬國王子。
瘋了嗎?沒有。
身為王女,她有責任為雲夢作出犧牲。
這是一場以五十萬人性命為賭注的豪賭!
可惜,他們已成盤中餐。
無數奇珍異寶,加上神息,再加上她這個王女,還是沒有人看得上,被赤裸裸羞辱。
其實在出使姬國時,她已經心如枯槁之木,身似不系之舟。
卻沒有料到在那個恐怖的月圓之夜,發生了驚天大逆轉。
世間少女,誰不希望未來的意中人是蓋世英雄?
她更離譜,未來的意中人竟然是神子。簡直癡人說夢,羞對人言。
今日終於見到他醒來,真的好想撲到肩頭痛哭。什麽金枝玉葉,什麽國仇家恨,全拋在了九霄雲外。
但她不能這樣做,也不能告訴他這些話。
因為她是柳若菲,因為她是雲夢的監國公主!
她相信母親的話,細思量又糊塗。
如果沒有堅持在陽武縣墳山擺下四象誅陰陣捉鬼呢?彼此擦肩而過,生命只剩下最後幾個月。號稱“雲夢公子”的他,會不會來這裡尋找自己?
如果雲夢覆滅,事如春夢了無痕跡。他絕對不可能知道,有一位女孩子從出生起就開始等待他,日夜思念,暗自垂淚。今後他會不會娶燕婉兒,李素,甚至楚靈?密報寫得很清楚,被他夢裡念叨七次的小丫頭,其實是一個凡人……
楚凡不知道柳若菲腦海裡演繹出如此離奇又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眼中只有那顆閃閃發亮的神息。
運足功力,天目開啟,放大一萬倍。
這也是他目前的極限了。
光滑平坦的表面白茫茫一片,無任何瑕疵結構顯現。
楚大神棍搖搖晃晃,撲通一屁股坐下,倒吸一口涼氣。心中產生強烈預感,這東西,可能不是一個東西,極可能同自己的穿越存在聯系。
“若菲公主,能不能把它送給我?”楚凡直截了當。
聽了這句話,柳若菲好一陣眩暈,站立不穩,熱淚盈眶。
見她這副泫然欲涕的樣子,楚凡覺得自己簡直變成了欺凌弱女的強盜。可這時心軟不得,退讓不得。這件不是東西的東西對他實在太重要了,稍微想一想就知道分量。
僅僅靈晶一點,便幫助他穿越異界,脫胎換骨。芥子般大小的一顆實物,天知道威力有多大?至於逍遙子手裡大如亭子的神息,未必就比雲夢這顆強,因為那是後來才變大的。更何況,這上面還附帶了自己穿越前的最後信息,腦海閃過的那首歌。
“作為交換,在力所能及范圍內,我可以答應你一個條件。”
楚凡低下頭,不敢看柳若菲。
柳若菲緩緩坐下,擦了擦眼睛,待心情平複後,道:
“這件東西本來就是公子的,不需要交換。”
什麽?你這丫頭是在和我打機鋒吧。你可知我從另外一個時空來,這個世界不可能有我的東西。
楚凡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又道:
“我不能平白接受這麽珍貴的禮物,可以為你做一件事。”
“若菲正有一事想求公子。”
“請講。”
聽柳若菲說完,楚大神棍的臉火辣辣的,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大嘴巴。
他以為,她會求他拯救雲夢。
那麽他就會告訴她,肯定辦不到,但可以幫助她和父親、弟弟逃離。
然而,做夢都想不到她會提出那樣一個請求。
“事不宜遲,我們走吧。”楚凡霍然站起。
柳若菲摘下空中的神息關入桃心墜,遞了過去,道:
“墜子是一個小型法陣,可以隔絕神息被國師探查。 除非強過魏師的功力,才能擊破。我已經抹去了自己法印,你只要滴血到鳳鳥圖案上就可以認主。”
楚凡不客氣地接過桃心墜,道:
“好,我先換套衣裳再出去。你也去洗把臉,都成小花貓了。”
柳若菲“噗嗤”笑出聲,邊向外走邊道:
“一炷香後,我叫宮女來為公子梳頭。你發髻肯定是楚靈扎的,歪歪斜斜,松松垮垮。怎麽不叫李素弄?她手可巧了。”
聽柳若菲提到了楚靈和李素,楚凡隨手拿起她帶來的折子翻看,追問道:
“喂喂,你在第七行點了八個點,是什麽意思?”
“不告訴你。”
柳若菲站立門口,手在牆上一按撤掉隔音法陣,回過頭白了他一眼。心道,你不是神仙嗎,什麽都知道。怎麽人家的一點小心事,就不明白呢?
“等等,不要叫剛才那五名宮女了。”
一想到這事兒,楚凡就有點忿忿不平。
柳若菲笑得花枝亂顫,道:
“怎麽啦?她們挺好的。”
“這麽大的王宮,就沒有另外宮女?”
“找不到更老的了。”
“啊,什麽意思?我一個病人,躺在床上不能動彈。難道你還怕我吃了她們?”
“我不怕你吃了她們,怕她們吃了你。”
“什麽?亂講。”楚凡還是沒有轉過彎來,跺了跺腳,噓道:“切,你就是小氣。”
窈窕身影在門口一閃而沒,嬌羞笑聲從外面傳來。
“嘻嘻,女孩子就沒有不小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