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瑁坐在園中,依稀聽著園外的動靜,似乎是來人和楊家的仆從起了衝突。
李瑁不禁心生好奇,這楊家近來聲勢極勁,頗受朝野關注,就連李瑁這樣的親王都要讓她三分,何況是旁人?到底是誰竟敢在楊玉珠的宴席上生事?
李瑁招了招手,喚過一個在園中管事的丫鬟,問道:“你可知園外發生了何事,怎的這般吵鬧?”
楊家的許多管事丫鬟都是楊家人從蜀中帶出來的,仗著楊家的勢,一個個心氣也大得很,甚至連尋常的官員都不大願意搭理。
不過李瑁極是皇子又是楊家的姑爺,自然與旁人不同,管事丫鬟一聽了李瑁的傳喚,急急忙忙地就走了過來。
“啟稟殿下,娘娘,今日夫人喬遷,本是大喜之事,可方才園外來了個七品的縣令,送來的禮單上面什麽都沒有,就是一塊破瓦片,您說氣不氣人,這不是故意叫夫人難堪嘛。”管事的丫鬟恭敬地回道。
李瑁聽著丫鬟這麽說,心裡倒是來了興致,他倒想看看這個敢和楊家對著乾的縣令是個什麽人物。
“哦?竟還有事情,本王倒要看看到底是誰如此放肆。”李瑁拉過楊玉環的手,一同往園外走去。
李瑁走到園外,園門外已經站了十多名手持棍棒的府中家奴。
一個三十來歲,氣度儒雅的中年文士正被氣勢洶洶的家奴們拿棍棒壓著,跪在地上。
“我了個仙人板板,你們這群悶墩,砍腦殼的,見不得老娘過地巴適,信不信老娘兩篾片片科到你身上。”
楊玉珠本就是蜀人,一時怒急之下蜀地罵人的鄉話俚語就被她搬了過來,指著這中年男子的鼻子破口大罵道。
如今說來她楊玉珠也是整個長安有頭有臉的人物,誰不給她幾分面子,他辦個喬遷喜宴連李瑁都親自前來道賀,可以說是給她臉上添了不少光。
可這中年男子偏偏在這時候進來裹亂,讓她在眾人面前丟盡顏面,她如何能不動怒?
不過這中年男子似乎也沒能聽懂楊玉珠的蜀地方言,只是不屑地盯著她,往地上重重地啐了口吐沫。
“禍國妖婦,枉你還是皇親國戚。你修建自己的府邸強佔了多少人家的家宅,克扣了多少匠人的工錢,強取了多少商戶的木料石材。可能我濱之兄弟,寒窗苦讀十余載,眼看便要金榜題名,竟也被你逼地走頭無路,墜河自盡。這一塊瓦片便是我從濱之兄的舊宅上取來的,我就是要當面揭穿你的嘴臉。”
楊玉瑤強佔民宅李瑁是知道的,她克扣匠人工錢,包括她強買強賣李瑁也都有所耳聞,但她逼死中年男子口中的濱之兄,害的人家投河自盡,這個李瑁卻是不知的。
此處畢竟是長安,天子腳下,竟能發生這樣的事情?李瑁皺了皺眉,臉上露出了一絲不悅。
李瑁身旁的楊玉環見李瑁面色不悅,知道李瑁地心中已經對楊玉珠有些不滿,她生怕李瑁給當場給楊玉珠難堪,弄得家族失和,連忙拉住了李瑁地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似乎是在告訴李瑁,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插手此事。
如今楊家確實勢大,就連李瑁想要與他們作對都要掂量掂量後果。
為了一個區區七品的地方縣令開罪楊玉珠確實有些劃不來,李瑁朝楊玉環笑了笑,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不會插手此事。
楊玉珠今日被這中年男子這麽一鬧也大失顏面,他恨恨地盯了他一眼,對院中的家奴吩咐道:“來人啊,
這廝胡說八道,攪亂是非,快把他拖出去嚴加重責,讓他知道些規矩。” “諾。”家奴們齊齊應了一聲,架著這中年男子出去了。
如今楊家勢大,這中年男子不知死活,竟然敢在今日這樣的場合公然捋楊家的虎威,看著方才楊玉珠的樣子,今日這中年男子就算不被活活打死,至少也要脫一層皮了。
這院子中官員雖多,達官顯貴也有多人,但真正能與楊家扳一扳手腕的只有李瑁。但李瑁此刻正被楊玉環拉住了手,不準他上前求情。
一邊是七品的縣令,一邊是與楊家的關系,李瑁自然不難做出選擇。
他久居上位,也見慣了官場上的取舍,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愣頭青,他在楊玉環的拉扯下便扭頭往園中走去。
不過這中年男子雖然看似儒雅,倒也是個硬氣的漢子,面對即將到來的重責非但沒有半點畏懼,反倒高聲笑道:“若是能叫天下看清這婦人的嘴臉,我張巡何惜一死,濱之老弟勿急,為兄陪你來了。”
眾人看著眼前的場景,似乎已經能夠定論這中年男子的結局,無論他此次是被打死好生打殘,開罪了楊家,他的仕途和前程都算是徹底毀了,他與死了已經無異。
但就在眾人,包括當事人自己都覺得在劫難逃的時候,李瑁卻停下了腳步,因為他聽到了一個叫他心頭一動的名字——張巡。
繪像凌煙閣,贈揚州大都督,鄧國公,李瑁熟悉唐史豈會不知道張巡的名號。
“以疲卒數萬,嬰孤墉,抗方張不製之虜,鯁其喉牙,使不得搏食東南,牽掣首尾,豗潰梁、宋間。大小數百戰,雖力盡乃死,而唐全得江、淮財用,以濟中興,引利償害,以百易萬可矣。”這是《新唐書》中對張巡的概述。
守雍丘,轉寧陵,死守睢陽,最後與城同亡,張巡和許遠一樣,都為大唐的中興立下了汗馬功勞。
張巡雖是進士出身,算是文臣,但他自幼熟讀兵書,對兵法之道有著極深的研究,甚至比起絕大多數尋常的武將還要優秀上許多,可謂儒帥。
這樣一個對大唐忠心耿耿,文武雙全的臣子,李瑁豈能坐視不理?
李瑁剛剛轉過身來沒走幾步,腳步突然停了下來,他低著頭,看著楊玉環笑著搖了搖頭。
楊玉環對李瑁知之甚篤,她從李瑁地眼睛中便能看出李瑁地意思,這個人他是救定了。
他也不知道李瑁為何會突然改變心意,但他知道李瑁已經決定了。
李瑁走到楊玉珠的身邊,先是擺了擺手,示意楊府的家奴放下張巡,接著又道:“玉環有孕在身,實在不宜見血,不知八姐可否給本王一個面子,放過他一馬?”
楊玉珠沒想到李瑁竟會當場與她為難,面色稍顯不悅,問道:“殿下這是何意?難不成殿下要為了一個外人連自家親情都不顧了嗎?”
李瑁搖了搖頭笑道:“哪裡的話,這張巡破壞八姐喜宴,自然是罪該萬死,但他畢竟是朝中官員,理當由大理寺和刑部責罰,八姐自己私下責打,恐怕於理不合吧。”
楊玉珠一朝得勢,無法無天慣了,她甚至連刑部尚書章仇兼瓊都不放在眼裡,有怎會擔心一個正七品的縣令?
楊玉珠道:“刑部?交給刑部管什麽用,他當著這麽多賓客的面叫我丟了面子,我豈能輕易放過他。”
若是尋常官員,李瑁或許可以忍讓一二,但張巡,李瑁絕不會坐視不理。
李瑁忍者心中的怒火,強笑道:“這張巡左右不過是個七品縣令,算不得什麽角兒。八姐府邸新修,想必手頭周轉也不甚寬裕,本王就用十萬貫買他的命,還望八姐笑納。”
說完,他拉著楊玉環的手,走到了秦國夫人府的家奴面前,以不容置疑地語氣淡淡道:“松開。”
李瑁地語氣雖不激烈,但卻聽得家奴們周身一顫。
李瑁久居上位,積威已久,更何況李瑁手中還攢著十多萬條人命,這些家奴誰敢開罪,於是面面相覷地看了幾眼,都丟下了手中的棍棒,松開了張巡。
李瑁轉過身去,對楊玉珠拱了拱手道:“多謝八姐承情,李瑁感激不盡。”
說完,隻留下氣地發顫的楊玉珠在原地,而他則帶著張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