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終南山石砭峪,一路北走,便看到了一條平坦的官道,寬達十余米,筆直地直通長安城明德門。
時間剛過辰時,正是入城人流最盛的時候,寬闊的道路兩旁,熙熙攘攘的人群來回穿梭,如織錦繡。
路邊的樹蔭下,大大小小地擺放著許多茶攤酒鋪,老板在鋪子邊忙活著,接待著來往的旅客,老板娘則坐在鋪子裡衝茶濾酒,一邊管束著孩子,一邊照看著買賣。
這時忙著進出長安城的大多是些趕東西兩市市集的買賣人,大家已經趕了一早上的路,到了長安門口,大多都會拖住有些疲憊的身子,到鋪子裡喝兩口粗茶,品一碗濁酒,小小地歇上片刻,便繼續趕路。
在官道上行色匆匆的眾人中,倒有一雙男女顯得格外不同。
男的一身錦袍玄衣,面容俊俏,唇紅齒白,悠悠然地在官道上閑逛,左瞧右看,仿佛有著說不出意趣。
而女的則是梳著一副侍婢特有的雙丫髻,面容嬌俏可人,生怕走丟了似得,一步不落地跟在年輕男子的身後。
隻是看那侍婢的衣著俱是綾羅綢緞,周身的裝飾也都是珠玉之類,竟是比一般的主人家穿的都要華麗,想必也是出於大貴之家。
“公子,這裡距離府中尚遠,您還是坐上馬車,免得累著了身子。”紫竹回頭瞥了眼不遠處跟著的武彥平和馬車,勸道。
“我閑著無聊,想隨便走走,你若是累了便回馬車上休息,不必管我。”李瑁輕輕拍了拍紫竹的手,笑道。
“紫竹不累,紫竹隻是心疼公子,怕公子累了。”紫竹連忙把頭搖地跟撥浪鼓似的。
紫竹知道,自家殿下身份尊貴,可不是誰都能被他帶出來的散心的,這是一種信任和依賴,她可不願隨便辜負。
看著紫竹緊張的樣子,李瑁不禁笑了出來。
“你步子小,走的慢,快拉著我的衣袖,可別走丟了。”李瑁伸出自己的右臂,放在了紫竹的手邊。
紫竹瞪大了眼睛,不敢思議地看著李瑁,消化了許久,這才小心地看了看四周,懦懦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拉住了李瑁的衣袖。
紫竹跟在李瑁的身後,看著李瑁的側臉,心裡樂開了花。今日,殿下待她似乎與以往大不相同了,非但親切,還溫柔了許多。
兩人又慢慢走了片刻,在距離明德門還一裡有余的地方,一名灰衣男子忽然出現在了李瑁的身前,擋住了李瑁的去路。
“殿下,我家相爺特來拜會,還請移步一見。”灰衣男子走到李瑁的身邊,低聲道。
“我家公子不喜歡生人靠近,還請閣下退下。”李瑁還未及開口,後面的武彥平已經大步衝了上來,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李瑁的身前。
前來通秉的灰衣男子見產生了誤會,連忙解釋道:“小的奉了相爺之命前來,並無惡意,還請勿怪。”
相爺?
李瑁看了看灰衣男子的裝扮,問道:“可是李右相?”
這長安城官吏雖多,但能成為相爺的恐怕隻有右相李林甫了,至於左相牛仙客,那不過是李林甫豢養的一隻應聲蟲罷了。
“正是。”灰衣男子恭敬地呈了一件事物,正是一方燙金拜帖。
“李相現在何處。”李瑁看了看拜帖,確是李林甫無疑。
灰衣男子指了指前方樹蔭下的一處茶棚:“我在相爺已經在那邊恭候多時了,還請殿下隨小人前去。”
李瑁隨眼望去,只見空曠的茶棚中,
一個布衣男子正獨坐在一處角落,背對著他們,獨自飲茶。 “公子,這裡人多眼雜,我們還是小心為上。”紫竹心系李瑁安危,緊緊地拉著李瑁的衣袖。
李瑁看著茶棚中男子的背影,卻與李林甫極為相似,又捏了捏手中的拜帖,在心中暗自想到:“李林甫貴為右相,為何會選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和自己見面,難不成是為了冊封太子的事情?”
武惠妃在世時,李林甫為了獲得武惠妃的支持,曾不止一次地請求冊封李瑁為太子,重傷李亨,恐怕李亨冊封為太子的事情已經讓他感覺到危險了。
李瑁在心中細細權衡了片刻,拍了拍紫竹的手,低聲道:“李相找我想必是有要事,你去後面的馬車裡等我,我稍後便回。”
說完,便徑直走向了不遠處的茶棚。
“李相當真好興致,府中這麽多禦賜的貢茶不喝,偏偏跑到這城郊野外地喝這些粗茶。”
李林甫相貌清臒,氣度風雅,非但不是一副大腹便便的權奸模樣,反倒像是一個耿介的儒臣。且無論官聲如何,單就這份賣相便已先聲奪人。
“李林甫拜見壽王殿下。 ”李林甫緩緩站起身來,拱手欲拜。
“李相乃國之重臣,而李瑁不過一個閑散王爺,如何當李相一拜,快快請起。”李林甫權勢之大,除了皇帝,誰能心安理得的受了他的一拜,李瑁連忙把將欲拜下的李林甫擋了下來。
李林甫回到桌旁,親自將李瑁身前的茶碗倒滿,擺了擺手。
“這山中野茶雖比不得宮中禦賜,卻也頗有幾分意趣,殿下不妨嘗嘗。”
“謝過李相。”
李瑁緩緩端起茶碗,輕輕放到嘴邊啜了一口,臉上露出了一絲輕松的神色。
此時茶聖陸羽未出,唐人飲茶還與後世不同,喜好在將茶葉和油鹽薑蒜共煮,味道奇特,李瑁著實喝不慣。
不過這野茶卻不相同,因為時間和成本有限,所以沒有時下那麽多的工序,隻是簡單地衝泡了出來,帶著淡淡的苦澀,反倒更和李瑁的胃口。
“苦中帶澀,而後回甘,雖不比長安茶樓博士的手藝,卻也別有幾分野趣。”李瑁品了一口,讚道。
李林甫微笑著點了點頭:“苦中帶澀,而後回甘。殿下果然雅人,能識茶中三味。不過...”
李林甫話鋒一轉,接著道:“不過殿下畢竟年少,於人生三味卻是品錯了。”
“哦?”
李瑁面露疑色,而後一副求教的樣子:“李瑁不知李相何意,還請明示。”
“殿下方才以閑散王爺自居,便是錯繆了。”
李林甫面色如常,雙目微闔,如電的眼眸透過一絲未閉的眼簾直直地注視著李瑁,仿佛要將李瑁的內心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