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很清楚李瑁的脾氣,李瑁的態度一向強硬慣了,常言有道:“臥榻之側其容他人酣睡”,李瑁絕不會放任五鬥米教不管。
無論五鬥米教是正是邪,是好是壞,動了李瑁的地盤,他必然是要將五鬥米教徹底打壓的。
不過五鬥米教與世家交好,與本地勢力盤根錯節,想要一舉建功也不是易事,當下雖為重要的還得是賑災和修堤事宜。
李瑁著新任劍南道度支使楊慎矜總掌賑災事宜,自己則帶著一眾官員直奔金堤而去。
時值冬初,隨著秋末最後一波大水褪去,岷水已經進入了枯水期,情況比起起初時已經好了太多,可當李瑁趁著小舟來到都安縣時,還是被眼前的蒼涼景象深深地震撼到了。
原本肥沃的農田變作了荒野,連亙在一起的屋舍被毀成了廢墟,村頭樹立的酒旗斷作兩節倒在地上,時不時地還能看到牛羊家畜腐朽的屍體,看著眼前的荒涼景象,一陣寒風吹來,李瑁竟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片被淹沒的土地上,還有許多無家可歸的人在不停地晃蕩,其中以距離李瑁不遠的一戶人家最為顯眼。
這戶人家的男子身著一身單薄的麻衣,正背著幼兒,拉著妻子,踩著淹沒大腿的泥水在自家被被衝垮的屋舍前不停地彎腰翻找著,似乎再找到一些能用的家常物什。
大水來地突然,他們能活命已是萬幸,身上自然沒有攜帶太多細軟衣物,看著他們單薄的穿著,想來這也是無奈之舉。
蜀中的冬日雖不比關中來地嚴寒,但那種刺骨的陰冷卻叫人難以忍受,那男子在水中翻找了片刻,手臂已經被凍地通紅,雙腿也開始打顫。
“嘩啦!”
男子一個站立不穩,竟一下埋頭栽倒了水中,連同背上的孩童也一起摔了下去。
“哇...”
水溫寒冷,再加上驚嚇,孩童猛地哭了出來,一旁的母親連忙彎腰去撈,但母親瘦弱,再加上連日疲勞,身體早已不支,費了好大的力氣都沒能將孩子抱穩。
大水還未完全退去,水深幾乎快要沒過孩子的嘴巴,一旁李瑁見狀,擔心孩童有危險,連忙跳進了水中。
“噗通!”一聲,李瑁入水,濺起汙濁的水花,李瑁原本乾淨的錦袍已經髒地不成模樣。
“殿下小心。”
緊接著,一連串兒“噗通,噗通”的聲音在李瑁的身後響起。
李瑁的身份何等尊貴,他一入水,身後數十條小舟,百余人也紛紛跳了下去,往他這邊趕來。
李瑁全不理會身後的勸告和聲音,只是快步走到女子的面前,將孩童抱了起來。
孩童全身落水,身上早已沾滿了泥垢,李瑁將他抱在懷裡,李瑁胸前雪白的裡衣一下子被擦滿了泥垢。
李瑁低頭看望去,單看身高,這孩童約摸五歲上下的年紀,但是因為連日短糧,孩童被餓了許久,面黃肌瘦的模樣抱起來還沒有三歲李儴來的沉實。
“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此時原本累的摔倒的男子已經站立起來,想要從李瑁的手中將孩子接回來。
他雖不知李瑁的身份,但光看李瑁出巡的這個陣仗,必然是劍南道的官員,他怎敢麻煩這麽的人物。
李瑁看著男子乾瘦的體型卻擺了擺手道:“不必客氣,孩子還是我替你先抱著吧,看你這樣子,自己都快站不穩了,怎麽抱的住孩子。”
這時,原本在後年追趕李瑁的一眾官員護衛也趕了過來,其中尤以都安縣的縣令黃元正跑地最快。
此次岷水決堤,他本就難辭其咎,若是再惹得李瑁不悅,
丟了官位還小,弄不好是要人頭落地的。黃元正快步走到李瑁地跟前,討好地伸手想要從李瑁手中將孩子接過來:“殿下稍歇,還是有下官來吧。”
這農家男子不識得李瑁,但卻是認得本縣父母官黃元正的,七品縣令在這群人中只是微末之官,但在這男子眼中卻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他一見黃元正竟要伸手替他抱孩子,立刻慌了起來,連忙道:“有這位大人幫忙就好,豈能勞煩縣尊。”
黃元正一聽男子這麽說,臉上更慌了,他連忙道:“不得胡言,這哪是什麽大人,此乃當今陛下十八子,天策上將,劍南節度使靖王殿下。”
這男子只是尋常農戶,他哪知道天策上將為著什麽,但靖王二字他卻是聽了個滿滿當當,靖王李瑁,這可是頂了天的人物啊。
男子下意識地便要跪拜,可他的膝蓋還沒來得及彎下便被李瑁拉住了。
“你身體不適,不必多禮。”李瑁一手抱著孩童,一手扶起男子道。
站在李瑁身後的鮮於仲通見李瑁如此平易近人,於是出言奉承道:“這孩子好大的福氣,年紀輕輕竟然沾了殿下的貴氣,將來說不得是要科舉錄官的。”
溜須拍馬,逢迎上意,這本就是鮮於仲通所長之事,李瑁聽了鮮於仲通的話既沒有露出喜色,也沒有露出不滿,仿佛是沒有聽到一般。
李瑁不理會鮮於仲通的話,只是看著男子道:“你隨本王來。”
說著,命一名軍士背上了男子,和李瑁一同登了小舟。
“本王的身份你想必是知曉了,本王尚有幾個問題問你,你須得如實回答。”李瑁坐在小舟邊,對男子道。
“小人遵命。”男子應聲回道。
李瑁問道:“本王已經著人在縣中搭設粥棚,布食於災民,你為何不去那些領粥,反倒帶著妻兒回來翻尋東西,可是地方官府未設粥棚?”
李瑁本以為男子帶著妻兒回來翻找東西想必是因為地方官員瀆職,貪墨了賑災之糧,導致了百姓無粥可食,這才回來翻找東西。
可這男子卻搖了搖頭回道:“回王爺的話,官府確有布粥之事,小人回來是為了尋回些細軟衣物,帶著妻兒到隴右去投親。”
“投親?難道這邊的田畝你們都不要了嗎?”李瑁不解地問道。
男子聽李瑁這麽問,無奈道:“王爺是天生的貴人,自然不知農家事,這農田像這樣泡了水,恐怕三兩年內收成是好不了了。而且小人聽高人說了,此次岷水泛濫,是河神懲戒,明年八成還是這樣。小人已經將此處的田畝賤賣,換了些銀子,準備外出了。”
“河神懲戒?你聽何處的高人所言?”李瑁聽著男子的話覺得有些不對,於是問道。
男子回道:“是青城山五鬥米教的張天師。”
又是五鬥米教!李瑁壓抑著心中的不滿,繼續問道:“那你又將田畝賣於了誰?作價幾何?”
男子雖不知李瑁為何這般問,但還是如實回道:“賣於了譙家,作價三兩銀子一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