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大朝,即為百官諸侯朝見天子,大朝啟自西周,延至隋唐,千年承襲不衰。
《周禮·春官·大宗伯》有載:“春見曰朝,夏見曰宗,秋見曰覲,冬見曰遇,時見曰會,殷見曰同,時聘曰問,殷兆曰視。”
每次的大朝俱是京中盛會,初春的元日大朝更是如此。參加元日大朝的非但有京中的公卿將相大小百官,還有各地方州郡,都督府的首官,甚至就連各國的使臣都要千裡上貢,進表拜賀。
如此一來,這元日大朝就更非是大唐內務了,更是大唐王朝在各國使臣中的象征,代表著大唐莊嚴的形象。
開元二十九年末,隆冬。
大朝將至,長安城各府衙上下,文武百官都忙著處理衙中的內務,查漏補缺,以免叫禦史台的監察禦史抓到了痛腳。而左武衛作為守衛皇城治安的南衙十六衛之一更是如此,為了維護轄區的治安,衛中眾將士日夜巡視,整日不怠,不敢出任何的岔子。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就連平日不常巡城的大將軍李瑁也一反常態,整日待在太極宮的西城,確保萬一。
冬日的早晨,寒風刺骨,下了整整一夜大雪仍未消停。平日金碧輝煌的太極宮早已披上了一層白色的外衣,雪茫茫的一片,亮地刺眼。
“今日大雪,殿下大可不必來的這般早,有末將在,殿下隻管放心便是。”左武衛將軍馬璘見李瑁來的這般早,嘴邊哈著熱氣勸道。
自打年初李瑁和馬璘在胡姬酒肆相遇,算到現在已經將滿一年。不得不說,有些人的確是天生的將種。
為時尚不足一年,原本的臭名外在的紈絝子弟早已脫去了渾身的痞氣,取而代之的一身的英果,十余年後那個雄捷如風的中興名將已初現端倪。
“將士尚且如此,本王身為左武衛大將軍如何能夠懈怠,更何況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朝堂之上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本王,本王豈能不小心行事。”
李瑁本就與太子黨不睦,而後又因為益州商會的事情徹底開罪了慶王李琮,李瑁籌立益州商會用的不是自己的名義,並無不法,慶王李琮一時半會兒也拿他沒有什麽辦法。不過眼下李琮雖然對付不了李瑁,但這並不代表李琮就吃了這個啞巴虧,他的眼睛可一直都在盯著李瑁,準時伺機而動。
這個時間段李瑁可出不得岔子,否則等著落井下石,乘機扳倒李瑁的大有人在。
聽了李瑁的話,馬璘也重重地歎了口氣,拳頭捶在了城牆上:“殿下征戰沙場,為國拚殺,這些屍位素餐之輩卻總想著在背後捅咱們的刀子,實在是可恨已極。”
馬璘是李瑁的心腹,與李瑁關系極好,所以說起話來自然也沒有那麽多的顧忌。
李瑁看著馬璘憤慨的樣子,又看了看四周,笑道:“你啊,堂堂左武衛將軍了,還是這個急性子,若是叫別人聽見了,少不得又是一陣麻煩。”
被李瑁這麽一說,馬璘悻悻地回道:“我這不是為殿下抱不平嘛,殿下文武雙全,腹有韜略,卻只能暫為親王,凡事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反倒是太子,才乾尋常,只是平白比殿下癡長幾歲,卻能成為國之儲君,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李瑁淡然地笑了笑,拍了拍馬璘的肩膀:“仁傑放心,太子得意不了多久了,近年來太子權力膨脹,無論是父皇還是李林甫都對他起了忌心,一定不會就這樣放之任之的。”
李亨乃是太子,國之儲君,立足朝堂自無不可,
但最近幾年來,太子大肆聯絡邊關,插手軍務,河東、朔方節度使王忠嗣,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范陽節度使王斛斯與他均常有書信往來,十大節度中竟有小半與他都有關聯。 而十大節度手中偏偏又掌握了大唐過六成的兵權,范陽、河東、朔方、隴右四鎮皆為重鎮,控制萬裡,合兵近三十萬,宛如一把尖刀懸在關中的頭上,叫人怎能安坐?所以說李隆基和李林甫動手斬斷李亨在邊鎮的臂膀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雪依舊在下,就在李瑁想著如何才能在將來對付李亨的時候牟取自身利益的時候,一陣清越的琴聲卻突然傳入過來。
“錚、錚、錚。”
琴聲如水,淌過凜冽的雪空,緩緩流進的李瑁耳中,在他的腦海裡泛起一圈圈漣漪。
琴聲時急時緩,時快時慢。急時如暴雨傾盆,瀉落於地,促然而又壯闊;緩時如山間溪流,輕擊石塊,柔和而又輕緩。急緩快慢間,仿佛一個少女在對著李瑁的耳畔輕訴心事。
“好一曲‘梅花引’,想不到在這大雪隆冬還能聽到這般迷人的曲調,倒也不枉本王雪中久立了。”李瑁一邊聽著,不由地擊節讚道。
梅花引又名玉妃引、梅花三弄,乃是當世名曲,為東晉曲中名家桓伊所創。全曲以梅喻人,盡是冰清玉潔、高雅脫俗之意,和眼下的雪景倒是頗為搭配。
李瑁自幼長在李成器身邊,對聲樂耳濡目染,早已成此間行家,不過簡單一聽便知此曲不凡。
李瑁今日本想著下值後去梨園向雷海青討教笛藝, 於是隨身攜帶了玉笛,聽了這仿佛凌寒留香的琴聲,不由指尖一癢,來了興致。
李瑁從衣袖中緩緩取出玉笛,稍稍擦拭了一番,便湊到了唇邊,和著琴聲吹奏了起來。
梅花引的琴曲本就是改自笛曲,李瑁以笛和琴,非但不顯出半點突兀,反而更顯地和諧,似乎天生就該如此。
琴聲悠揚清越,笛聲婉轉流連,仿佛一對天生的鸞鳳在茫茫大雪中繾綣纏綿,雙宿雙飛。
而琴聲的主人似乎也聽到了李瑁奏出的笛聲,知道有人在附和自己,於是也稍稍放緩了指法,讓笛聲能夠更好地融入。
所謂梅花三弄,即為:“梅花一弄、弄清風;梅花二弄、弄飛雪;梅花三弄、弄光影;暗香浮動、水清清。”
梅花引共計十段七十四節,全曲奏完不過盞茶的功夫。
待一曲奏罷,琴笛之聲消散,李瑁仍覺意猶未盡。
“皇城之中倒也臥虎藏龍,沒想到除了梨園之外,此間竟也有琴中名手,著實快哉!”李瑁手中握著玉笛,連聲感歎道。
“殿下所言甚是,末將雖是粗人,不通曲術,卻也覺得這曲子好聽極了。”馬璘生在將門,自幼武藝習了不少,但這聲樂卻是不曾接觸,評論好壞的方法也簡單許多。
李瑁將玉笛收起,輕輕撣了撣衣甲上已經積壓著的白雪,問道:“仁傑,你常在此處巡防,你可能聽出這琴聲傳自何處?”
馬璘想了想,指著距離嘉猷門不遠的熏風殿道:“聽這聲音的方向,許是從公主殿下的熏風殿傳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