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不得無禮,壽王乃國之重臣,天潢貴胄,豈容你褻瀆。”
李瑁還沒說話,倒是高力士率先呵斥起了李白。
李白酒還未醒,仗著醉態指了指李瑁,悠然笑道:“擺硯磨墨本是文人風雅之事,你們內宦自然不懂。壽王文采斐然,詩作天成,芙蓉園中嘗能七步成詩,草民這才要請殿下磨墨,若是他人,不要也罷,殿下,你以為呢?”
李白以酒中仙人自居,兩杯美酒入腹傲氣更甚,言下之意李瑁能為他研磨還是李瑁的榮幸了。
旁人興許不知李白要李瑁研磨的原因,但與李白“關系匪淺”的玉真公主卻是知道的。
去年年初,曲江春宴上李瑁七步成詩,李隆基曾與百官面前誇耀:“十八郎真乃我家麒麟兒。世人皆言李太白有謫仙之才,出口成章,不知他能如我兒一般七步成詩否?”
皇帝言下之意就是李白詩才比不得李瑁了。
李白詩才出眾,少年成名,文壇中人對他有多讚譽,已然成為其中翹楚。但偏偏李隆基卻在百官面前大肆誇耀李瑁,直言李瑁猶在李白之上,這叫向來恃才傲物的李白如何能夠接受。
李白今日之舉多半也是意氣為之。
高力士是內臣,不涉朝堂,就算他想要對付李白也沒有直接的手段,但李瑁不同,李瑁是朝臣,又頗有黨羽,他想要對付李白一個白身文人卻是簡單地多。
玉真公主和李白關系不同一般,擔心李瑁因此遷怒李白,站在李瑁的身旁,低聲勸道:“十八郎勿怒,李白只是一時意氣,絕非有意羞辱。”
自古文人相輕,尤其是李白這樣名動一方的大才子,這些道理李瑁還是明白的。
李瑁給了玉真公主一個放心的眼神,放聲一笑:“太白先生之名李瑁早有耳聞,太白先生之才李瑁也景仰已久,能為先生研磨是李瑁的榮幸,焉有推辭之理?”
說完,李瑁親自從宮女的手中拿過墨錠和煙台,放在桌案上,當真就在眾人面前認認真真地研起墨來。
此時的李白並無功名,還只是一個頗有詩名的才子,這樣的人物在大唐不算少見,不說別的,就在如今的長安城中,王維、賀知章和王昌齡等人的名氣就不在他之下,可從前也沒見李瑁對這些人有多敬重,怎麽偏偏就就如此縱容李白?
李瑁的心思旁人自然不懂,在別人的眼中,李白只是一個善於寫詩的浪蕩才子,不過徒有幾分虛名罷了,但在李瑁的眼中,他可是象征著大唐詩歌的巔峰,“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的詩仙李白。
李瑁研磨非僅為李白,而是在向輝耀千年的大唐詩歌致敬。
“太白先生,墨已研好,可以動筆了。”過了片刻,一硯濃黑的好墨已經磨成,李瑁將它推到李白的手邊,一臉鄭重道。
李白看了看硯台中的墨,又看了看李瑁滿臉認真的模樣,他的臉上頓時燒地滾燙。
李白雖然自傲,但卻不是刻薄之人。他今日在人前這般折辱李瑁,但李瑁卻不見絲毫動怒,反倒對他禮敬非常,不見絲毫的不耐煩,李白不禁自己反省了起來,面色變得愈發地通紅了。
“李白謝殿下賜墨,李白之前多有冒犯之處,還望殿下見諒。”
李白為人坦蕩,亦是赤誠君子,心中想了也就做了,雙手作揖,朝著李瑁便是一拜。
筆墨紙硯俱已齊備,李白本就早有腹稿,手執兔毫,一邊言辭剛正的複渤海國書行雲流水般現於紙上。
“大唐開元皇帝,詔渝渤海可毒,向昔石卵不敵。蛇龍不鬥。本翰應運開天,撫有四海,將勇卒精,甲堅兵銳。頷利背盟而被擒,弄讚鑄鵝而納誓;新羅奏織錦之頌,天竺致能言之鳥,波斯獻捕鼠之蛇,拂蒜進曳馬之狗;白鸚鵡來自坷陵,夜光珠貢於林邑;骨利於有名馬之納,泥婆羅有良醉之獻。無非畏威懷德,買靜求安。高麗拒命,天討再加,傳世九百,一朝殆滅,豈非邊天之咎徽,衡大之明鑒與!況爾海外小邦,高麗附國,比之中國,不過一郡,士馬芻糧,萬分不及。若螳怒是逞,鵝驕不遜,天兵一下,千裡流血,君同頻利之俘,國為高麗之續。方今聖度汪洋,恕爾狂悻,急宜悔禍,勤修歲事,毋取誅俗,為四夷笑。爾其三思哉!故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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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
李瑁來唐三載有余,但先前因為要替李成器守孝的緣故,所以一直沒有熱熱鬧鬧地過過新年,今年還是他的頭一遭。
從宮中出來,李瑁便向李隆基請了旨意,繞道熏風殿,準備將太華公主李婉一起接到壽王府。
李瑁來到熏風殿時,太華公主正和江采萍在內室下棋。
“阿兄,你可算來了。”李瑁剛一跨進熏風殿,太華公主穿著一身粉絨繡花的襖子,外面披著一件大紅緞繡氅衣,俏生生的模樣,迎面撲到了李瑁的懷裡。
李瑁輕輕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眼中露出對小妹獨有的疼愛,寵溺地笑道:“你呀,今年都已經十四了,馬上都到嫁人的年紀了,還是這般長不大,我看以後誰敢娶你。”
“我還小,誰說我要嫁人了。”太華公主一聽李瑁提到她要嫁人的話,立即反駁道。
“不嫁人?不嫁人你好端端地學什麽針線?”
太華公主出身極貴,從來都不曾接觸過針線活,上次她將江采萍做的紫貂大氅交給李瑁,也並未說明是誰縫製的,李瑁自然就以為是她自己做的了。
太華公主一聽李瑁這麽一說,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阿兄,枉別人還說你是大才子,你可真笨,這紫貂氅可不是我做的,而是另有其人。”
太華公主一邊說著,一邊將眼睛瞥向了一旁的江采萍, 意思不言自明。
李瑁頓時明白了過來,原來自家小妹送衣是受人所托。
“李瑁多謝江姑娘贈衣。”李瑁走到江采萍的身邊,拱手謝道。
江采萍沒想到太華公主會告知李瑁此事,更沒想到李瑁會當面道謝。
江采萍羞的面色通紅,屈膝拜倒:“殿下於奴婢有數度回護之恩,奴婢為殿下縫見大氅也是應該的。”
李瑁伸手將江采萍扶起,笑道:“釆萍姑娘志趣高潔,又是小妹之師,李瑁從不曾將姑娘視作婢子,姑娘不必以奴婢自居。”
“如此,釆萍便謝過殿下了。”江采萍輕聲說著,但言語中卻有著絲絲的埋怨。
從未將她當做奴婢,那又將她當做什麽?朋友?亦或是太華公主一般的小妹?
唐朝風氣開放,雖不似往朝那邊保守,但女子縫衣相贈,在時人眼中依算是出格的舉動,算是赤裸裸的示愛了。
江采萍已經這般明示,但李瑁還是這般不近不遠的模樣,這叫江采萍心中如何想?難道在他心中自己就是輕薄莽撞,不知自愛的女子吧。
江采萍的心裡一下如刀割一般。
可是江采萍又怎知道李瑁的難處。
李瑁志在帝位,不知多少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江采萍雖是宮女,但也是皇宮中的人,李瑁若是感動她一分一毫,勢必會被人抓住把柄,大肆發揮。
常行於斷崖之邊,豈敢迎風捕蝶。李瑁倘若腳下稍有不慎都是整個壽王府的滅頂之災。
此時的李瑁已經不是一個人了,美人恩重,也只能暫且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