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往日待客的偏廳中,李林甫面色如鐵,一臉陰沉地坐在主位上,而在偏廳的下首,宋渾和楊慎矜則分坐兩側。
“照你這麽說,壽王是當眾拂了本相的面子了?”李林甫臉上的表情雖然還算平緩,但他的語氣中顯然已經隱隱有了些怒火。
宋渾想了想,謹慎地回道:“倒也並非盡是如此,壽王雖然在禦史台帶走了李光弼,但他願意為此事欠相爺一份人情,還答應了親自前來拜見相爺,倒也不像要與相爺徹底決裂的樣子。”
“恩?這倒奇怪了。”原本安靜地待在一旁的楊慎矜忽然開口道。
李林甫向來倚重楊慎矜,見楊慎矜開口便問道:“慎矜覺得有奇怪之處?”
楊慎矜點了點頭回道:“李光弼何許人也?左右不過一個五品的右郎將,在軍中無甚權勢,也沒有什麽根基,這樣的一個人憑什麽值得壽王用自己的一個人情來救他?”
在他們眼中,李瑁乃是皇帝寵幸的皇子,又身兼多職,權勢不容小覷,而李林甫更是當朝右相,權傾朝野,在他們倆之間,一個人情可比一個左武衛右郎將的價值大多了。
其實此事覺得奇怪的不只是楊慎矜,早在宋渾人在禦史台的時候,他就已經覺得很是反常了。
“許是壽王年少衝動,極好面子,既不願在下屬面前失了身份,又自覺得罪不起相爺,這才出此下策。”宋渾雖是楊慎矜的上官,但李林甫對楊慎矜的倚重卻超過他,宋渾對楊慎矜早已不滿,難得今日有機會壓楊慎矜一頭,宋渾自然不會錯過。
“恩,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聽了宋渾的猜測,李林甫的語氣稍稍緩和了一些。
其實無論他們怎麽猜,也永遠猜不到李瑁非救李光弼不可的原因,這些東西只有李瑁一人知曉。
就在偏廳中三人尚在商討的時候,相府的管家李非來到了偏廳的門口。
“啟稟相爺,壽王殿下前來拜會。”李非朝著李林甫恭敬地說道。
宋渾一聽到管家的話,臉上頓時露出一絲喜色:“相爺,下官猜的不錯,壽王之前果然是年少衝動,這是向相爺賠罪來了。”
說完,宋渾邀功似地等待著李林甫的回話。
可還沒等李林甫發話,一旁的楊慎矜卻突然道:“以今日之事觀之,壽王可謂能屈能伸,已非昔日可比,相爺還需謹慎對待。”
楊慎矜的話和宋渾截然相反,作為楊慎矜的上官,被下屬當著宰相的面色這樣否定,宋渾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起來。
禦史台乃是李林甫藏否朝政的筆杆子,重要非常,禦史台主副官不合的現狀本就是李林甫有意為之。
李林甫擺了擺手對二人道:“此事本相自有打算,你們先行退下吧。”
“諾,下官告退。”兩人起身行禮退出了廳中。
“李非,請壽王來此。”楊慎矜和宋渾走後,李林甫對楊非吩咐道。
李非退下不久,就引著李瑁來到了偏廳。
“哈哈,壽王殿下大駕光臨,老夫有失遠迎,罪過,罪過啊。”李瑁剛走到廳門,李林甫便大步迎了上去。
李瑁也拱手笑道:“李相嚴重了,李相煩於朝政,日理萬機,李瑁貿然打攪已是不妥,豈能再勞煩李相親自出迎。”
李瑁言語客氣地很,他的話剛一出口,李林甫心裡便對李瑁地態度有些大致的了解,心裡也松了口氣。
“奉茶。”李林甫請李瑁落座,朝著外面吩咐了一身。
不多時,一個婢女便端著一杯香茗送到了李瑁的手邊。
“殿下新任左武衛大將軍,軍務繁忙,今日不在衙中理事,怎麽有時間來老夫的府上呀。”李林甫一雙明目分外有神,緊緊地盯著李瑁,似乎要將他看地透徹。
李瑁打了個哈哈,笑道:“下面人不曉事,犯了點錯,我這是專程求情來了。”
“哦?什麽人竟能勞得殿下親自走一趟?”李林甫似乎之前不知道此事一般,面露驚色,歎道。
李瑁擺了擺手道:“說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左武衛一個郎將的妻子生了病,缺錢買藥,於是就自己的軍馬暫時抵押了出去,拿了錢來救急,這本該是我左武衛內部的事情。可不知怎的,禦史大夫宋大人竟然知道了此事,也不和我打個招呼,徑直就將人提回了禦史台。李相也知道,今日是我第一次上任的日子,下面的人莫名其妙地被抓去了禦史台,我若是不管不問的話,這臉上實在是不好看。不知李相能否賣我一個面子,和宋大人打個招呼,此事就由我左武衛內部處理了,如何?”
“原來如此。”李林甫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撫須笑了起來。
李林甫故作思慮了片刻,為難道:“老夫雖為右相,協助皇上總掌朝政,但這禦史台卻也是管不到的。殿下所托之事難度不小啊。”
李瑁輕聲笑了笑,道:“李相為宰多年,深的朝中人心,除了太子和李適之等人,誰敢輕捋李相虎威。”
李瑁笑著說著,特地將“李適之”三個字加了重音,借此提醒李林甫。
果然,李瑁話一說完,李林甫的面色便凝重了起來。眼下他的敵人不是李瑁,而是太子和李適之。若說過去的牛仙客是李林甫的應聲蟲,那現在的李適之就是準備隨時取李林甫雀巢而佔之的鳩鳥,威脅極大。
短暫權衡了片刻,李林甫點了點頭道:“既然殿下這般看得起老夫,那老夫便代殿下和宋渾交代一聲,向來宋渾也不會不給老夫這個面子。”
宋渾本就是李林甫的黨羽,有李林甫發話,宋渾哪有拒絕的道理。
李瑁見李林甫答應下來,當即拱手謝道:“如此便多謝李相了。”
“殿下客氣了。”李林甫擺了擺手道。
李光弼之事已了,李瑁臉上的表情似乎也輕松上了許多,李瑁端起手邊的茶杯,輕輕嗅了一口,歎道:“好茶,好茶,上次與李相坐而品茗還是三年之前,雖然三年過去了,李瑁現在想想還宛在昨日,音尤在耳啊。”
李林甫也端起茶杯,笑道:“哦?老夫當年所言殿下還記在心中嗎?”
李瑁點了點頭回道:“那是自然,若非李相三年前提點,李瑁至今仍是一個渾噩之人,哪會有今日的模樣。”
李林甫啜了口茶,笑道:“有鳥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衝天。殿下本就是非常之人,立此功業本就在情理之中罷了。若非如此,老夫也不會如此看重殿下。”
“唉,李相之意我自然知曉,只是我怕是要辜負李相的好意了。”李瑁接著李林甫的話,突然幽幽地歎了口氣。
“哦?不知殿下所言何意啊?”李林甫緩緩問道。
李瑁回道:“三年前我從李相之意我從李相之言與太子相爭,太子早已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後快。如今左相初定,韋堅和崔琳等人又頗受父皇重用,正是太子權勢日盛之時。而我卻依舊勢單力薄,恐怕難以為繼啊。”
李瑁一邊說著,李林甫一邊安靜地聽著,可無論李瑁怎麽說,李林甫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死活不接李瑁的話。
李瑁見自己已經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李林甫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不由在心中腹誹了一句:“老狐狸”,把話挑了開來。
“李瑁和太子不合,早已朝野皆知,而李相也與太子久有宿怨,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李瑁此來除了向李相求情外,還希望能與李相彼此放下芥蒂,守望相助啊。”李瑁一邊拱手說著,一邊雙眼緊緊地盯著李林甫,等待著他的回答。
這一次,李瑁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李林甫再藏著掖著就不合適了:“殿下說的在理,今日之事本就是下面人的誤會,殿下不必介懷。殿下盡管放心,惠妃娘娘曾於老夫有重恩,老夫必與殿下共同進退。不叫人有機可趁。”
得到李林甫的表態,李瑁終於放下了心,禦史台之事便算是揭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