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魏良卿,魏忠賢坐在躺椅上生著悶氣。自從戰勝了所有政敵,獨攬朝綱以後,能讓這位九千歲生悶氣無可奈何的,只有他的侄兒魏良卿了。
當初自己從肅寧小鎮,背著全家湊出的散碎銀兩,隻身來到紫禁城中。從一個最底層的小太監做起,忠心扶持當時最不被看好的皇孫朱由校。在三十多年的國本之爭裡,始終對不受萬歷待見的小皇孫朱由校疼愛有加,恭順非常。
終於,不可一世的鄭貴妃和朱常洵敗了,他們沒鬥過大明文臣這個近乎無解的組織。萬歷,泰昌兩位皇帝一個月內接連駕崩,最不被看好的小皇孫朱由校竟然做了皇帝。
這個五十三歲,連字都不認識的太監,一躍成為司禮監秉筆太監,帝國所有的重要的官方文件,都要經過他的手才能發出。
接下來的這七年,經過無數次大大小小,凶險萬分的博弈,他戰勝了不可一世的東林黨。諾大的朝堂,再也沒有人能對他指手畫腳,再也沒有人敢和他作對。
但是自己畢竟是個太監,自己的權利都來自皇帝對自己的信任,一旦自己有一天死了,或者聖眷不在,自己的一切努力都將或為泡影。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到時候自己的親人勢必會遭到滅頂之災。
所以自己拚命地為侄子積累軍功,為的就是讓魏家成為與國同休的勳貴,像魏國公徐家那樣和大明朝功享富貴。
但是自己的這個侄子,實在是不成器,為他鋪好所有道路,他還是畏畏縮縮。當初自己的哪一個小機遇,不是自己拚命爭取來的。
俗話說朝中有人好辦事,對魏良卿來說,何止是朝中有人,簡直是滿朝都是魏門走狗。糧草軍器誰敢作假,發號施令,哪個驕兵悍將敢不聽從,這樣的人指揮優勢兵力作戰,只要不是太過昏招頻出,想輸太難了。
魏忠賢正在長籲短歎的時候,一個小家丁躬身進來,說道:“千歲爺爺,洛陽福王府派人來求見您老人家,正在外面候著。”
“福王?他不會又給咱家送個封疆大吏來吧,這小子比他爹可能惹事多了,在那些東林酸儒眼裡,他都快趕上咱家可恨了。”魏忠賢沉思一會,還是開口說道:“讓他進來吧。”
周舒夜還會死第一次見這個名滿天下的權閹,低著頭,束手躬立,比這個真正的太監還像太監。魏忠賢見他如此恭順,心裡先有了三分好感,問道:“王爺遣你來,有什麽事啊?”
周舒夜雖然一臉諂媚謙卑,但是相比他心裡真正認同的主人朱由松,他根本不怕眼前這個太監。他的諂媚,更像是他的一層保護色,從袖子裡掏出一張澄心堂紙,雙手托舉著,近道為魏忠賢身前,說道:“王爺特意囑咐小人將這封奏章先交給千歲看過,千歲同意了,才敢進奏皇上。”
身為大明朝開國以來,唯一一個不識字的秉筆太監,魏忠賢隨身都帶著幾個機靈能乾,識文斷字的小太監。身旁的侍立的小太監,接過紙張,慢慢地念給他聽。
周舒夜緊張地觀察著魏忠賢的表情,只見他越聽眉頭越皺,沒等聽完,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小太監立刻不念了,垂首站在一旁。
“朝廷連年用兵,遼東戰事吃緊,每年的遼餉都湊不齊,哪有多余的錢糧。”
周舒夜左右看了看,魏忠賢見他動作,明白他的意思,說道:“這裡的小太監都是我的心腹,你有什麽話直接說就是,別給咱家搞這些小動作。”
“千歲爺爺,
小人來前王爺吩咐說,要是國庫錢糧不足,王爺願意自己掏錢,招募兵馬撫平反賊。” 魏忠賢聞言一怔,將奏章奪來,扔在地上。
“小福王好大的膽子,一個藩王意圖蓄養兵馬,他想做什麽?”
周舒夜額頭鬥大的汗珠,蹭蹭地往外冒,兩腿一屈,跪伏在地上說道:“王爺他一心為公,真心是為了洛陽府百姓著想哇。”
“混帳,還敢欺哄咱家,當我魏忠賢真是傻子麽?”
魏忠賢從最底層一個小太監,混到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當然不是傻子。
周舒夜見他雖是一個太監,發作起來那種久居高位的狷狂氣勢讓人難以招架。戰戰兢兢說道:“不瞞千歲爺爺,王爺他確實存了私心。”
“哼!那你說說吧,他想幹什麽?”
“前不久, 王胤昌帶人兵圍王府,王爺受驚不小,想趁著這次反賊,招募一支私兵,護衛王府安全。小人罪該萬死,不知道千歲爺爺慧眼如炬,不該隱瞞爺爺。”
魏忠賢沉思一會,眼前這個人的話倒也說得過去,洛陽到京城,快馬三日可抵,他就是想造反,也沒那個機會,從京營調動人馬,瞬間就可以讓他覆滅。
“你回去傳話給小福王,讓他好生安分的做他的富貴王爺,不要有出格的想法。咱家雖說收了福王府不少的銀子,但是違禁的事讓他少乾,不然咱家可保不了他。”
“小人遵命,小人記下了。”
魏忠賢看著他六神無主,惶恐不安的樣子,心生鄙夷,乜視著他說道:“反賊一陣風的事,朝廷已經派出大軍前去平亂,你們不必害怕。都是些昂揚的漢子爺們,膽子忒小了點。”
周舒夜伏在地上,不斷點頭,魏忠賢看他驚懼的話都不敢說,嫌棄道:“沒什麽事就退下吧,咱家還要進宮陪皇上賞月飲酒。”
周舒夜連滾帶爬,溜出了房間,魏忠賢哂笑一聲,跟旁邊的小太監說道:“小福王一個親王,沒想到身邊盡是些這種不成器的貨色。”
小太監湊趣的附和調笑幾句,魏忠賢走後,望著被扔在地上的奏章。這奏章用的是澄心堂紙,這種紙張名貴異常,小太監識文斷字,是個識貨的主,一眼就認了出來,一時有些不舍。嘟囔道:“到底是福王府,財大氣粗,”
說完眼珠一轉,彎腰撿起來奏章藏到衣袖,快步攆上魏忠賢,陪駕進宮飲酒去了。